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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平静的日子(六)

  但是他两个急急忙忙赶到南校场,董修武的演说已经接近尾声。
  自从六月初旬保路同志会欢送刘声元去京城请愿,欢送另外两个代表去武昌、上海、广州等地联络,南校场开过一次大会(可惜那天下雨缘故,使得会场不如预计的热闹),经历四个多月,南校场方有了第二次大会。欢送会搭了五个演说台,这一次只在场中心靠北搭了一个演说台。这一次,天气凑了趣,半阴半晴,不冷不热。到会场来参加演说会的人,几乎比欢送会时多了一倍,就是到了董修武演说快完,从文庙西街东头来的人,还是成群结队地来。当然,招贴上的号召很有力量。首先是同盟会,谁不晓得同盟会就是革命党的组织?以前是秘密集会,现在蓦地通了天,大家都要看一看革命党人是不是像想象中的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其次是孙文这个像火一样的名字。谁不知道孙文是“四大寇”之一?是革命党首领?大家都想瞻仰一下这位了不起的人的风采。虽然他缺了席,但是看一看代表他出席的董修武,毕竟聊胜于无。因此,可以说,这一天到南校场来的七八百人当中,十之八九是为了眼睛,而非为了耳朵。
  也因此,楚用、彭家骐两人奔进南校场的签栏门时,都无法挤近演说台跟前,虽然两个小伙子身强力壮、有一把气力(只是楚用在创伤之后才复了原,比起以前差了一筹),平日挤戏场都算好手,在五月二十一日保路同志会成立那天,铁路公司门口那样挤法,他们都曾挤进去过。
  他们几次想用腕力和肩头把人墙壁开一个缺口,几次都失败了。
  楚用把额脑一抹,将新买的那顶本城赶制出来的青呢遮阳帽(后来呼为便帽,又采用日本名词呼为“乌打帽”的便是)取下,向脸上扇着道:“好家伙,会这么挤法!”
  “你看,台上比着手式在演说的,莫非就是董修武?”彭家骐踮起脚尖望着演说台上说。
  演说台上站了许多人。一个穿学生装站在顶外面、不时拍着巴掌(好像在发号施令似的,他一拍掌,台下便响应起来)、头发剃得精光、未戴帽子、鼻梁上架了副镍边的高度近视眼镜的人,他们认得是半日学堂主办人,其实等于私塾老师,一般称为猢狲王的李俊。还有一个穿枣红滚边旗袍,但又梳了一个大鬅头的日本女人,站在顶里边,他们也认得是张物理的日本老婆张细小露。同张细小露并肩而立、时不时还在交头接耳、样子显得很为亲热的一个身穿长袍短褂的男子,并非张物理而是他们的博物教习郝又三。
  “哦!原来他在这里凑趣!”
  但是他们注意的,仍然是那个身材高大、穿一身条纹西服、短头发分梳在两边、面色黄黄、目光四射、正站在台口上比手画脚的、约摸三十年纪的中年男子。
  “当然是董修武!”楚用肯定地说。
  董修武正在演说。远远地只能看见他那未蓄胡须的口一张一阖,一股劲在提高声音。毕竟坝子太宽敞,不像在屋子里聚音,已经不甚听得清楚,只零零碎碎抓住几句:“……我们同盟会……革命……排满……民族……我们孙中山先生……光复中华……创立民国……实行共和……平均地权……我们孙中山先生……我们的主张……”而且挤在台子下的人们又都各自在发言,不晓得是评判董修武的话,抑或在发抒己见?发言的声浪并不比台上演说人的声浪低。何况还由李俊领头,几乎不断地在拍掌。
  楚用把彭家骐的膀膊一拉道:“真是革命党的言论!我们转到台子后面去,那里人少些,可以听得更清楚。”
  他们循着人墙兜了一个大圈子,走到台后。但是台子上的声音,刚好呼喊到:“像这样不伦不类的军政府……并非我们七千万同胞要求的革命政府……我们同盟会人没一个人参加……无论将来演变到何种程度……我们完全没有责任……除非我们参加了政府……同胞们,这就是同盟会的主张!你们赞不赞成?”
  “赞成!”是台子上所有人的声音。接着是鞭炮般的拍掌。
  “赞成!赞成!赞成!”是台子下所有人的声音。接着是浪潮般的拍掌,一阵高一阵低,差不多有几分钟。
  楚用瞅着彭家骐说道:“怎么的,演说好像完了?”
  没有完。不过接着站到台口演说的,不是董修武,而是另外几个人。甚至张细小露也演说了几分钟,虽然还是儿童教育为立国之本那一老套。到底由于是东洋婆子的缘故,在特来参加演说会的人的眼里,感觉很新鲜,还是送给她不少掌声,尽管不大佩服她那“不择地而施”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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