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忧虑的事接二连三地来。
赵尔丰拒绝让绅士们到资州来商量大事的电报先到。
“喏!我早就晓得赵老四会这样干的!”
虽然是意料中事,但是看了电报后,毕竟像喝了碗辣子水似的难过。这因为自从朱山、刘师培、弼良去成都运动绅士的结果,据三人的密电报称,绅士们由于处在赵尔丰恶劣势力之下,没有表白态度的自由。他们建议:“最好,由公电邀诸绅莅资面商,庶能如愿以偿。”
他当时便曾向他的僚属说道:“绅士们既没有言论自由,又怎能有行动自由呢?”
刘景沂说:“然则,电报就不必拍去了。”
“那又不然,电报仍应拍去。”他想了想,提出他的希冀,说道,“设若绅士们居心要推倒赵季和的压制,他们是可以设法潜来资州的。即使光明正大地走,赵季和在这个时节,也未必敢公然阻止。所虑的,只是这通电报,不见得便能送到绅士诸公手上耳!”
接着而来的是重庆独立。
也是令人心惊的大事,因为后退无路了。不过还不算十分了不起的大事,因为在原定计划中,就未把这条后退之路看得很重要。因此,到十月初五日夜里,端方再一次邀集所有僚属,商量最后办法——即是如何离开四川,回京复命?大家依然觉得取道川北,到底稳妥得多!
为什么端方他们还是决定了要离开四川,而不再与赵尔丰斗一斗呢?
首先是,初三初四两天之内,接到尹良、弼良弟兄好几通密电,向他报告,赵尔丰已听从吴钟镕、周善培的引诱,突然改变方针,要把政权移交给咨议局议长蒲殿俊;并且官绅开会,条件业经商定,一两天内,四川便要宣布独立了,同时劝他不要打算再来成都。电文上虽然没有明说他去到成都如何不利,但是可以想象得到,成都对于他,并不是一个好去处了。
其次是,派往成都去做和解工作的代表,刚走了一百四十里路程到达资阳县,也因听说成都方面起了变化,感到去也无益,仍然返回资州。去时是四个人,初五日下午回到资州的才三个人。
不等端锦、夏寿田神气沮丧地把话说完,端方举眼向站在后面的管荡之的身后一望,道:“海南呢?”
端锦当下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别提这人啦!”
“何以呢?”端方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吗?”
夏寿田接着皱起两眉道:“没有出什么事。只是董提调不愿再回资州来与我们同患难,共生死——他回成都省亲去了……”
端锦恨声不绝地叫道:“我那么叫他一同转来,向哥把话说明了再走。可他一直不答应,硬说哥这里需要不着他那个人,倒是赶回成都去,找着刘文案、朱文案商量商量,看还有什么挽救办法没有?其实都是一派借口话,只不过如夏总文案所说,他不愿与咱们同生死,共患难罢咧!那时,要不是夏总文案拦住我,我真要赏他两个耳光,叫他回到他成都狗窝时节,还没脸见人哩!”
但是他哥并不欣赏他的愤慨,反而摇头叹道:“唉!董海南与我关系不深,何况有家可归。这时候,他不出卖我,而仅悄然以去,已为难得。怎么,你们还以义士仁人要求之?若是我与你们易地而处,我不特不想打他耳光,我还要把那一挑安排送赵季和的礼物,直截了当地送与他哩!”
端锦、夏寿田全懂他的意思。都不禁点头自责道:“我们真是浅薄!从未想到这样一来,倒把一个人的心买死了!”
端方把他那熊掌似的大手挥了挥道:“你们几天驰驱,都辛苦了,下去休息休息!夜里,把大家全邀约来,切实商量一下下一步该如何办?既然赵季和先我一着,把四川绅士抓到手上,而重庆、泸州又已独立。当此进退维谷之际,总得商量一个办法才行。难道永远坐困在这个资州不成?”
这次会商,只提出了留与走两个题目。
留,当然不可!只管就抚的周兴武那股同志军不日便可到达资州。他有一万多人,大多数是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凭恃这股武力,似乎可以暂住观变。但是无论何人皆感到这是一种最靠不住,而且最危险的打算。首先,这股同志军之就抚,因为说明了有十万元现金的奖赏,有一个总统、四个统领、二十个管带的官职。发一些当官的执照和木戳记,倒无所谓,目前要筹措十万元现金,便困难了。资属几县的钱粮地丁,早已提尽了,若不向成都藩库提取,这十万元即无着落。再而,周兴武的队伍来到,不特引起百姓们的恐惧,还一定会引起鄂军的不安。主客军处在一城,难免没有磨擦,那时,不管在上者怎样调停处理,处在客军地位上的,一定以为在上者将以主制客,别有用意。军心已经不固,这一来,岂不更惹出了灾难?不若趁着周兴武尚未开到,及时走离资州,既免了履行条约之苦,也免了主客军冲突后患。所以对于留,差不多全体反对,那么,不用说,只有走了!
走是确定了。问题只在向哪条路走。前几天还有人反对走川北这条路。现在重庆已经独立,东下不可,除了向北朝陕西的汉中走外,难道还能翻越天险的大巴山,向湖北的房山、竹县那些荒僻地方走吗?因此,一致决定,取道小川北,再插大川北,据估计,中间只有剑门关险峻一些,其余路程并不难走。
走是确定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那四营鄂军如何处置?按照道理说,这四营精锐鄂军是端大人带进四川来,当然该端大人带出四川去,断没有端大人独自走了,而将鄂军留在四川,听其自生自灭之理。即使有这种道理,但是就目前形势看来,鄂军也不会听任端大人这样做。很显然,前天端大人只带福安一人出行台散步,已经引起部队怀疑,虽然还未曾弄明端大人的意图(因为端方向福安讲的,只是散步。使人致疑的,只有一百元分揣在身上的一件事。的确奇怪,散步而要带上一百元,并且不走大街,而要去钻没人走的小巷),从此却加紧了防范。行台内外,除了原有的一队卫队,并未由端大人下手谕调遣,而第三十一标第一营第一队的队伍却自动由天上宫移驻过来。标统曾广大发现了情形,叫差遣去查问,回来说,别无他意,仅只为了加强保护。唉!天晓得是一回什么事!
走是确定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必须将不能不走的理由,以及不能不取道陕西省的理由,先向军队讲清楚,还须取得他们的同意才行。今天,已经不是只由老帅下个命令,叫东就东,叫西就西的时候!
邓成拔、曾广大将这种情形禀明,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沉默了。
夏寿田向端方请示道:“午帅以为如何?”
端锦悄悄咕噜了一句:“岂不成了太阿倒持?”
端方只是把眉头皱了皱。接着闻了一撮鼻烟,接过福安打来的热毛巾,在鼻孔上捂了半会,才问邓成拔:“难道要我亲自去向他们开口吗?”
“那倒不必劳动大人。只由曾标统召集排官以上的军官,开一个全军会议。会后,曾标统向大人禀报结果就是了。”
“你们揣度一下,他们该无异议吧?”
邓成拔想了想,方迟迟疑疑说道:“或许不至于有异议……这却要看曾标统的口才了。”
“那么,这个会明天就开……曾标统,我一切信赖你啦!”顺手把那只古月轩内画京料鼻烟壶递在曾广大的手上,微笑道,“我晓得你也喜欢此道,这东西送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