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人装作到成都去进学堂的样子。考虑了一下,三封紧要信到底收拾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路上关卡搜出?背在背上的包袱里,当然不行。放在贴身的衣袋,或者肚兜,或者串袋里呢?
刘滋大连连摆头道:“也不好!听说关卡上检查,首先就要叫你解开衣裳,由他摸。”
若是放在裤裆里呢?倒对,从没听说叫脱了裤子搜查的。但是除非裤裆里特别缝个口袋才行。自己不是裁缝,请人动针线,漫说会引起旁人怀疑(张列五、朱叔痴乃至参与此事的谢慧生三位先生,都再三再四嘱咐,要秘密行动,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察觉。引人怀疑,就是使人察觉的根源啊),时间也来不及,此刻便须赶一程,以便明天赶到永川县去找人。由重庆到永川是两个官站,并不短呀!
两个学生想了又想,最后由伊雨苍想到了,把它放下鞋子里,鞋子不会叫脱了检查的。
“要不得!走上几天,岂不把信踩绒了?”
“那么,放在琢袜帮子里,外面拿鸡肠带一扎……嘿,嘿,对!鞋子不检查,袜子当然也不会叫脱了检查。”
刘滋大把两手一拍道:“要得!为了走路方便,我们还可用两条裹脚布把裤脚也扎上。也不惹人注意,又格外牢靠。就这么办,妙哉!妙哉!”
其实并不如他们所想象。路上关卡只是盘问一下:哪来?哪去?带有什么应该上厘金的东西没有?并未搜身检查。而且每到一个县城,都有同志照料。所以他们两人只费了六天半的工夫,便一路平安行抵资州。倒是到了资州,他们才感到了一些困难。
头一个困难,是找不到落脚地方。资州州正堂朱岳宾的煌煌告示,在距离资州十来里的腰店墙上就有张贴。说是奉查办大臣端的手谕:无论官商行馆,流差站房,一概不准停宿来历不明、底细不清的过往人等;倘不遵谕故违,查出定予严惩。设若资州也有同志或熟人,当然没有关系。但是重庆的这条线,一过内江就断了。怎么办呢?
两个学生越走近州城,心里越是忐忑。
“难道退回去找个乡场住下,或者多走一程,到前头去落脚?”
“不好。莫说离远了,不好找人,若是多勾留两天,也容易露马脚,倒是大地方,来往人众,还好遮掩一些。”
两个没有世故的学生,起初只在城外较为偏僻的街上,找那“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的、近于鸡毛店的下等站房去打交道。前后七八家,都被柜上回绝了,说是“满了号”。
快近黄昏时候,转瞬入夜,如其找不到宿头,那真有不后退便前进的一法。
刘滋大道:“管他妈的,格老子进城去试试!”
进东门不远,就是查办大臣的行台。原来的考棚,门面相当堂皇。这时,业已灯火辉煌,大门挑枋上两只巴斗大的红纱灯笼,门扉两侧又一对比巴斗还大的、写有红黑宋体字的伞灯。
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穿军服的,比穿普通衣裳的尤其多。
两个学生一路东张西望地走去,走过了资州中学堂,走过了城隍庙,走过了禹王宫,走过了万寿宫,走过了天上宫,来到热闹的什字口,并未看见一家站房。只见那些大庙宇内全驻的军队,在街上走动的也是军队。那么多的军队,看来好似比他们驻在重庆江南馆时候人数还多。
伊雨苍用手肘把刘滋大捞了下,悄声说道:“老刘,张先生交代跟我们的事,恐怕不大好办啊!”
“咋个想到这上头?”
“你看,这么多人,晓得哪个是收信的?我们无缘无故,咋好去请问?唉!有个番号和职位,也好找哟!”
刘滋大撑起一双小眼睛,哼了声道:“说我个卵!格老子眼前操心的,只有咋个找到宿头才好!”
他的声音大了点,使得两个走在前头的军人回头向他们一望。
伊雨苍不由喊了声:“那不是……”
两个军人也欢然转身走来道:“你两位,怎么……”
“我们上省去读书的,”伊雨苍连忙说明来意,“路过这里。嘿,嘿,硬没想到……”
刘滋大抢过话头道:“硬没想到在这里会找不到投宿的地方!”
这是他们在重庆望江楼茶铺里打上交道的两个军士。这种意外的遭逢,不但当夜给他们解决了住宿问题——由两个军士把他们送到一个中等的、管伙食茶水的旅店,管账先生并没有清查他们的来历,就给写了号,叫幺师把铺盖送到上东厢一间双人床房间里安置。而且还告诉他们说,他们所问的十个人,有四个人是三十一标第三营第一队的头目,这一队已全部开往自流井去了,不在资州。在资州的六个人,有三个人是三十一标第三营各队里的军士,驻在北门外东岳庙。只有两个人是三十二标第一营的上士,其中一个随着端方的卫队驻在查办大臣的行台内,不是休假时候,不能外出;另一个叫邓兴国的,驻在禹王宫,只要不值日,行动很自由;还有一个叫陈正藩,是他们营的见习,同他们驻在天上宫。
刘滋大不等两个军士说完,便高兴得跳了起来道:“我们正想会会这几位。请你们就领我们去走一趟,好不好?”
两个军士都笑了笑道:“现在我们这里,不比在重庆那样随便了,营规严得很,不是时候,不能会人的。”
“咋个办呢?”
“你们真要会人的话,那只好在这里耽搁一两天。明天,我们准定给你们介绍。旅店里不好起坐,南街上清泉茶楼还清静。我们明天上午十点钟前后,在那里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