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时他们用了林绍泉的计策,冒充省城援军,不但不费吹灰之力走进乐至县城,还出乎意料之外,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三百三十多名的一个混合编制的支队吃掉,顿然之间,使这支拉起革命旗、敲响自由钟的队伍,由原来的二百三十多人,增加到将近八百人,差不多可以编足两营;而且步马炮工辎五个兵种齐全,看来,比从后追来的追兵力量还强大。夏之时不由笑逐颜开地向他的亲密同事说道:“这下,我们不再害怕龙光追上来了!”
“你的意思是……”孙和浦假装不懂。
宋振亚抢着说道:“夏哥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说是龙管带所带的追兵才四个队,如果他追上了,我们就摆开阵势同他打一仗。”
孙和浦掉头问夏之时:“你哥子可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说到打,我不赞成!”
“你又不赞成!”
隋世杰插了进来道:“我也不赞成。”
“你也不赞成?”夏之时有点诧异。自从在龙泉驿密谋革命起,隋世杰还没有这样表示过他的态度。
隋世杰道:“不过我不赞成的用意,与孙哥不同,他只顾虑在有损失……”
“不完全是这点,”孙和浦连忙解释说,“我还顾虑到乐至这支队伍加入到我们这边很勉强,真个同龙管带的追兵碰上了,变不变过去,谁也没把握。”
一路之上难得说话的贾雄,这时也开了口了,他说:“我看,这倒不只是乐至队伍有这种可虑,就是孙哥的部下,就是我们龙泉驿的弟兄,也有一些人还是活摇活动的哩。”
夏之时一下变了脸色道:“硬还有这些人吗?”
宋振亚立即跳了起来道:“我去清查!”
隋世杰把他一掌推回原座位上,生气道:“别炮毛!”
夏之时叹了声道:“这都由于大家不听我的话!要是听了我的话,在我一场演说之后,就叫弟兄伙全把帽根儿剪掉,个个剃成和尚头,看他们还能不能再变回去?”
隋世杰摇头说道:“也还不是根本办法!”
“什么才是根本办法?”大家都在问。
“那就是要快点把我们的目的地决定下来。我们既然宣布排满革命了,我们总应该有个目的地。我们现在天天跑路,天天躲避追兵,吃不成顿,睡不成觉,又得不到休息,又不敢打仗,拖都拖垮了,革个卵的命!弟兄伙心里不安定,光叫人家剪帽根儿,剃光头,那咋行呢?”
孙和浦拍着巴掌道:“是啦!是啦!隋哥的话,正是我想说的。还有哩,叫弟兄们多跑几天路也行,依我看来,除了如隋哥所说把目的地确定之外,也得想方法筹发弟兄们几串钱的饷银才对。”
夏之时皱起眉头把隋世杰瞅着道:“你说目的地吗?这正是一桩绞脑汁的事啰!既然遂宁扎着大队巡防军,不容易冲过去,当然要走些弯路绕过去了。”
“那么,你还是要想到广安州去?”
“或者是顺庆府。总之,必需要走到大川北,同那里的革命党队伍会合起来,才能商量第二步办法。”
孙和浦道:“既是确定要去顺庆府,那我们就该取道走东安县、定远县145,何以我们却向安岳县走呢?岂不把方向走反了,无怪弟兄们抱怨说我们在当流寇!”
夏之时泛起眼睛说道:“等他们去抱怨好了!都没有进过外国学堂,知道什么叫军事学。我请教你们,前有守敌,后有追兵,若不采取纡回行军方策,我们能够达到目的地吗?”
当然不能的。因此,他们从乐至县走到分水岭,第二天本应该向安居镇行进,由于打听到遂宁县驻扎着两营刚调集的巡防军,估量是个劲敌;又打听到从省城出发的追兵,有一营一队之众,由管带龙光率领,跟踪前进,已经到达乐至县;若是按照预定路线行走,至多只要一天工夫,准定会被夹击在遂宁地面。夏之时来不及与众人会议,只私下与林绍泉商量了一下(大约林绍泉也为了本身安全的缘故吧),临出发时,才忽然下令叫全军改道向南,即说向没有一个驻军的安岳县走;并且又是一个急行军,沿路不停,非赶出八十里,不准歇脚!
及至在一个小场上停下,夏之时喝了勤务兵端来的开水,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因而才舒了口气,面有喜色说:“这下,我们不再害怕龙光追上来了!”
他们歇脚地方是一个由什么庙改成的小学堂。已经下课了,空落落的监学室里,只有一个穿蓝布长衫的年轻人,伏在一张半新不旧的长条桌上写什么。他们一涌而进,各自找椅子板凳坐下,没有招呼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仅仅诧异地望了他们一眼,也不起身向他们打招呼。
直到这个时候,那个年轻人忽然从条桌后方站出来,大声说道:“哟!你们才是革命党呀!”
大家吃了一惊,一齐朝他转过头去。
“我的老师也是革命党!”年轻人有点慌张,感到自己确实冒失了一点。
夏之时定了定神,问道:“你的老师是谁?”
“是王孟兰,是我们安岳县的绅粮……”
夏之时点了点头道:“唔!我听见说过。他也到过日本,大约也加入过同盟会吧?”
“对,对,对!”年轻人高兴得两只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他是同盟会员!……你们来得巧极啦!你们是王老师请来的……是不是?……不是,不是,我说错了,你们是要到大川北去的……不过,你们却来得巧极啦!”
隋世杰朝椅背一靠,哈哈笑道:“什么巧事情,把你高兴得这般模样?”
夏之时也笑着站起来让座道:“把凳子拖过来坐下说吧?”
“不坐,不坐。我要趁天没黑赶进城去报信给王老师,说你们大队伍来了。这下,他可以反正了!”
“你王老师要闹反正?”
“怎么不呢?他已经闹了好久,就是县大老爷不肯。王老师手下虽有一些团丁,但没有枪炮,县大老爷不怕他,他也把县大老爷没计奈何……而今有了你们开去,县大老爷敢不答应?再不答应,就斫他的脑壳!”
年轻人哈哈笑着,正待举步。
“别忙,别忙,你先告诉我们,从这里到县城,还有好远?”
“不远,翻过两个垭口就到了,只三里多一点。”
孙和浦笑道:“算了吧!我懂得你们这一带人说话的腔口的。三里倒还有限,只那多一点却够走啦!难为你莫骗我们,说句天理良心话,到底有好多里?”
年轻人好像为难样子,用手搔着乱鸡窝似的长头发,默计了一会,才道:“确实里数不知道,走快点,约莫要费三顿饭的工夫,当然不止三里多一点!”
年轻人话一说完,生怕再耽搁他的宝贵时间,连头都不点一下,一转身便飞奔出了这问空落落的房间。
隋世杰瞅着他的背影笑道:“真是个恍家伙!连我们的姓名都不问一声,就跑了!”
孙和浦也笑道:“莫光笑别个恍,我们又何尝想到请问别个的姓甚名谁呢?”
“哦!果然!”
都不由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