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又三趁着两个男孩子都在二妹妹香荃房间里玩耍,得有时间,一个人躲在后半间,着意地刷牙、漱口;并叫丫头春喜舀了两盆热水来,把一张脸洗了又洗,还搓了两回香皂去洗项脖和手腕。
在镜子里一照,容光焕发,心里很高兴。但是把头侧了一下,发现一条发辫,像毛虫似的拖在脑后,觉得太不像样。遂问春喜:“你会梳辫子吗?”
“我不会,春英才会。”
“怪啦!春英会,你不会?”
“春英天天给二小姐打辫子,她咋个不会?你的辫子,是少奶奶在打,从没叫我打过,我咋个会?”
“哼!梳辫子不会,顶嘴倒会。”
春喜嘟着嘴把一件青哔叽小袖马褂伺候他穿好,鞋子也换了。郝又三再朝镜子里一看,好刺眼睛的乱鸡窝哟!
春喜似乎懂得他的心情,便道:“我去叫春英来……”
“快不要去!把大孙少爷招惹过来,我又走不成了。”
“那么,把少奶奶请起来。”
“使不得,打诧了少奶奶的瞌睡,她要生气的。”
“咋个搞呢?”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替他发起愁来。
“只好到街上去找剃头匠梳了。”
把一顶软胎青缎瓜皮帽朝脑壳上一戴,郝又三又第二次轻脚轻手绕出上房走了。
本来打算到街口上那家剃头厂子去擀个盘子99。但是一想及那样的洗脸帕,那样的木盆,那样的蓝布围巾,那样的木梳、竹篦,别的不说,光是气味就会令人受不了。(平日擀盘子,剃头发,都是把剃头匠叫到公馆里来,除了剃刀和蘸水抿子外,一切用具都是自家的,所以不觉得脏。当时的风尚本来如此:不但官绅人家轻易不进剃头厂子,就是稍大一点的生意铺户,也有包月的剃头匠,到时,剃头匠自会登门将就顾客,只是取费稍贵。这种剃头方法,叫作出包。)
只有悦来旅馆内新开的那家卫生理发馆(好新鲜的名称)还可以,但是剃头匠的手艺却不行。篦头发、修脸,下手都很重;掏耳朵也粗糙,不管你耳朵如何发痒,有多少耳屎,总是用绞刀随随便便地绞两转,扫耳扫一下完事,至于其他剃头匠都具备齐全的家伙如挖耳啦,弹耳啦,启子啦,镊子啦,不但没有,就有也不使用;捶背、搬打更糟,好多顾客等不到这种活路做完,便连连摇手,要求豁免了吧。
奇怪的是,这个卫生理发馆的生意偏好,不少上等人都愿意心情不宁地坐候老半天,轮到自己去受罪。
郝又三曾因别人吹嘘,去尝试了一次,事后赌咒说,即令全成都的剃头匠死绝了,他宁可违制蓄发,也不再到卫生理发馆来受活罪。他此刻决心不去这个地方,倒不为了怕犯咒神,实因想见伍大嫂的情切,觉得多耽搁一分钟都像遭受了什么损失,安能由于弥补这点不足,而竟耗费他老半天时间?“这有什么价值!”
郝又三怀着一颗又喜欢又不安舒的心,甚至连一点见面礼物都忘记买,便跨进南打金街的独院门。
听见独院门响,从堂屋后面奔出来迎接他的,正是三年当中老在心上丢不开的伍大嫂!
两人刚一觌面,伍大嫂先就一个很响亮的哈哈笑喊道:“啊哟!猜你要来的,当真就来了!”
但是当郝又三笑嘻嘻地伸出一双手去时,她却并不像意想中所描绘的样子:一下子扑到怀抱中来,搂着脖子,说些麻筋麻肉的亲热话,而是连退几步,退到相当距离地方,牵着才从手弯上抹下来的衣袖,向他深深拜了下去。一面客客气气地问好,一面诚诚恳恳地道劳。
这一来,不但把郝又三方住了,也使他深为惊异。做梦都未想到,离别三年,再相逢时,她会这样对待他!
“是什么缘故呢?”还没有问出口,伍太婆已经像抱鸡婆样,扇着一双湿漉漉的手,从灶房里赶来。光是这老婆子倒还罢了,接踵而至的,更有一个最为碍事的伍安生。
伍太婆变了。似乎比以前更枯瘦,更干瘪,更龙钟。若非一双昏花老眼里尚含有几分生气,你真会把她当成一具风干的木乃伊。
她媳妇也变了。肌肤比以前润泽,而且发了福:不但脸颊丰腴,口辅饱满,就连被衣服遮掩着的背膊,也看得出又宽又厚;尤其是从前比什么都要纤细一些的腰肢,现在粗得几乎像水桶。眼眶觉得小了些,眼珠却还跟从前一样的呼灵;眉毛没有变,从前是那样又长又淡,现在仍是那样又长又淡。鼻梁两边的雀斑越多了;以前怪桃圆粉搽久了,中了铅毒使然,据说三年来只搽过几回粉,脸色倒转白净了,只有讨厌的雀斑依旧生生不已。
伍安生当然变得顶厉害。才满十五岁的孩子,居然长得比娘还高一个脑顶。身体尚未完全发育,可是大手大脚大骨骼,看样子,不出三五年定然又是一条雄赳赳汉子,或者比他老子从前还要壮些。只是眉眼神态仍然是个大娃娃样子。已经在变童声,说起话来,难听得真像一只开鸣的小鸡公。一见郝先生,不等阿婆和妈妈吩咐,他便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郝又三连忙拉住道:“作个揖就是了,怎么行起这样大礼来了!”
他阿婆说:“让他给先生磕个头!跟手还要费先生的金神,看咋个说人情,送他进武学堂去哩。”
他妈也说:“硬是这样。大少爷,若不是你跟他老子出主意,叫这小杂种进武学堂图个前程,他老子还不会想到接我们回省。以后娃儿的事,硬要靠你大少爷了!”
“自然,自然,这是我的责任。只是暑假过了这么久,陆军小学又没有招考,这期间,倒要等伍管带回省后,研究,研究。”
“他恐怕一时还回不了省,”伍大嫂回说道,“我们在黄水河碰见他,刚好住了两晚,他这一营,便奉到营务处的札子,调往新都打同志军队伍去了。”
“到新都打同志军队伍?难道新都又着同志军占领了?”
“不是吗?听说同志军占领的,还有好多县。从南路调走的,也不只我们管带一营。咋个的,北路闹得这样凶,你们住在成都省的人会不晓得?”
“不是完全不晓得。只因一晌以来都在闹谣言,一会儿说哪些州县失守了,一会儿又说哪些州县收复了,天天听的都是这些新闻。以前还要打听一下,确实不确实?后来,听厌烦了,因就不再留心了。”
郝又三非常希望同伍大嫂谈几句体己话。但两婆孙对他偏偏那么亲热,陪坐在堂屋里,一步不肯离开。他满肚皮不自在,又不能不极力忍耐。只好把纸烟咂燃,问他们几时同周鸿勋到的新津?打仗时候,可曾受过惊恐?
伍太婆把手一拍,抢先说道:“嗬!再莫提到打仗了,吓死人喽!从前闹蓝大顺、李短搭搭,后来闹余蛮子100,闹红灯教,从没听过那样凶的大炮!大少爷,说来你也不信。炮弹从房顶上飞过去,矮得就像从脑壳上飞过的一样,光是那轰隆隆的声音,便把你耳朵震得聋……”说话时候,她那灰蓝瞳仁里犹然流露出一种恐怖神情。
但她坐在门限上的孙儿,却歪着脑袋,很感兴趣地把她盯着。她的话还没说完,伍安生便已咧开大口,发生小鸡公的喉音咯咯笑道:“阿婆的胆子也忒小了!炮声一响,她就吓得猫儿攒蹄,脑壳都要钻到胯裆底下去了!”
他阿婆立即向他吼叫道:“都像你个小杂种浑胆大!啥也不怕!”又掉头向郝又三说道,“你这个学生,硬是他娘的一个武棒棒材料。后几天炮火打得那样凶,大家躲在屋里连房门都不敢出,他偏要跑到城墙上去,他妈同我把喉咙都要喊破了,他小杂种硬不听话!”
伍大嫂道:“你两个真是宝贝!人家大少爷在关心我们几时同周大哥到的新津,你们不好好回答人家,却在一边斗嘴劲。”
两个人都不做声了。
“说嘛!该说的,咋个又不说了?”
听她那不高兴的声口,就是不要他们再多嘴。
郝又三看了她一眼道:“还是你说好了。”
她笑道:“都不说,自然该我说……”
伍大嫂他们原来并未同周鸿勋一道到的新津。因为伍太婆岁数大了,身体不结实,在路上中了暑热,一到邛州,就病了。头痛,肚痛,周身痛。不能支持,只好住在栈房里,找医生,吃药,将息。等到伍太婆病体痊愈,便听见周鸿勋同侯保斋在新津闹起同志军来。起初,他们并不省得闹同志军便是造反;又听说他们只为了争啥子铁路,要赵制台替他们伸冤,并未杀官劫府;新津知县官丁孝虎依然住在衙门里坐堂、问案;经征局委员依然在收钱粮赋税。因此,他们才盘短来到新津。
“……哪里晓得才背了虿时!一落栈房,便陷住了。若不是拖着老娘一路,我倒安心听人的话,绕一点路,从彭山县转回省的。因为老娘病后走不得长路,由新津到彭山倒方便,有下水船。可是由彭山沿府河上来,就难了。你还不晓得,我们带的盘缠不多,彭山又是没有走过的生地方,设若陷在彭山,举目无亲,颠转不如陷在新津还有方法。我已想到了,实在弄不起走时,只好去找周大哥了。”
“你没有找过他吗?最初伍管带同我谈起,还以为周鸿勋会照料你们哩。”
她说,若果找到周鸿勋,他当然要照料的。恰巧有一天,在栈房门外茶铺里碰见吴凤梧吴哥,所以不再去找周大哥了。
“你们果然碰见了吴凤梧!”郝又三喜笑颜开地说了一句。
而且不出他所料,吴凤梧确实有良心,问了伍大嫂情形后,立即送了她五串钱;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安心住在新津不要妄动。据他说,侯保斋的上服业经拿了出去,驻扎在雅州的一营巡防已响应了,正向邛州开拔;其他十几州县的团防和袍哥们也都起了事,有两万多人向新津四周集合。不出十天,他们便将杀奔省城。他们计算了一下,赵制台手里虽有一些军队,但是都不稳当。凤凰山的新军同他们一鼻孔出气,巡防营哩,他们早有联络,只要他们打到双流这头,赵制台的十一营巡防,起码有八个营会投向他们。
她抿嘴笑道:“连我们伍管带都算在里头去了,你说怪不怪?”
郝又三不由想到那天在沂水庙里高哨官说的话,遂点头说道:“一点不怪,吴凤梧说的并非假话。”
“莫非我们伍管带真会伙着同志军造反吗?”伍大嫂有点惊奇,问话时眼眶睁得挺大。这一来,才审视清楚她那原就不算很黑的瞳仁,更淡了,除了当中有粟米大一点黑的外,其余全变成棕褐色。
“当军官的或者不会……”
话头一转,又谈到新津打仗上头。
伍大嫂忍不住笑道:“真是远信难凭呀!昨天夜晚,对门王奶奶过来欢迎我们,摆谈起成都街上把新津的仗火说得多么凶险,几乎是一天到黑,人些都在拼命,杀得来更像唱本书上说的,尸骨堆山,血流成河,不晓得死了多少人。其实哩,并没有这些事。我们住在城里,就不曾看见过打死的人是啥样子,更不消说有啥子危险。说到底,不过街上人多些,拿着家伙的弟兄伙,一伙过去,一伙过来……”
“可是刚才伍太婆不是讲过大炮打得那么凶吗?”
“那只是后来几天的事情。前一晌,只听说同志军打到了双流,打到了府河边上,新军是没等同志军抵拢就朝后退。全城的人多高兴,天天办招待,绅粮们大捧银子拿出来。不晓得咋个一下,忽然变了,巡防队伍全退进城,同志军也纷纷后退,说新军炮火打凶了,人也增加了……等我想想看……对!就是十八那天,我们正在门口茶铺里吃茶,毫不提防,只听见震天震地响了几声,街上人乱跑乱闹,说是新军在河那边开炮啦!……”
伍太婆又插进嘴来说道:“十八的炮虽说吓人,幸而打得高,炮弹没有落在城里。只有十九的几炮,打得真矮,有两炮打中禹王宫,把大殿同戏台都打得稀烂。”
她媳妇接着说道:“周大哥本人就驻扎在禹王宫,当天下午,他就把队伍拖出了城。周大哥一走,同志军也都离开了。听说侯大爷、吴哥,还有一些绅粮都走了,新津城一下就清静起来。百姓们都捏了一把汗,生怕新军进城放火抢人。”
郝又三道:“新军是有军纪的,怎敢做这些犯法事情?”
“嘿嘿,新军有军纪!这只是你们住在成都省的人听见人家嘴巴扭!我们跟着队伍跑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告诉你,大少爷,军队不管是啥子军队,在操练时候都好,听说听教的;可是一到打仗,再好的军队都有点乱。就拿周大哥带的那一营队伍来说,他的军纪,在邛、雅、宁几属的巡防营里,都算顶好的。这次开到新津,吃饭给饭钱,吃茶给茶钱,随便走到哪里,从不乱拿别人一针一线,这该好吧!可是十九夜里开走时候,就变了样,一点军纪也没有了。有一哨人,还乘势打了几家大绅粮、大铺子的启发哩!……”
“打启发?”郝又三完全不懂得这名称的含义。
伍安生解释道:“打启发,就是抢人。”
“那么,叫抢劫好了,为啥叫作打启发呢?”
“不晓得。”学生被先生问得脸都红了。
好在他妈已继续说了下去:“就因为周大哥的队伍打了启发,大家才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头,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下!”
“新军到底是哪一天进的城?”
“新军一直就没进城。到二十三,丁大老爷才亲自过河,把朱统制朱大人从旧县接进城来。朱大人进城,只带了几十名护兵,又把赵制台的安民告示贴出,大家方才放了心。我们是二十六过河到黄水河的。”
“你们为啥不早几天就走?”郝又三咂着纸烟(是第二支了),略微有点抱怨的声口。
伍大嫂眯起眼睛笑道:“我的大少爷,莫怪我说,像你这样靠着米囤子长大的,真不懂得出门的苦楚啊!你想嘛,朱大人没有进城以前,渡口是封了的,哪个人能过渡?二十三以后,准许普通人过渡,可是又雇不到一个挑夫。我们有一口大木箱、一个网篮、两个大铺盖卷,没有挑夫,咋个弄走?安生倒有一把蛮力,担上百把斤也不行,一路上还要他经佑阿婆。百多里路,你默倒像在成都省穿街过巷,几步就蹻101拢了吗?”
郝又三的耳根也被伍大嫂说得发了烧。正想换个话题,恰好他学生开了口:“二天,我再也不经佑阿婆走了,急死人!三里一歇,五里一歇,不背她,那天硬走不拢黄水河!”
伍太婆张起缺牙少齿的口呵呵笑道:“又该你个小杂种说嘴了!你不晓得阿婆害过病,脚是的?”
第二支纸烟也抽完了,伍安生给倒来的一杯淡得与开水差不多的茶也凉透了心,而这两婆孙还没有让他单独同伍大嫂说几句只有他们自己才应该知道的话的征象,看来,这两婆孙不陪到他起身告辞,是决计不甘心的。
再仔细审度一下伍大嫂的神态,好像也没有从前那样热。不然的话,她早应该把这死老娘子骂到灶房里去,早应该把儿子支使到街上做这样做那样去了。
“好嘛,你既然要变心,那我何必再痴迷下去!”他心里这样想,当然不能再留连,便起身说道,“你们昨夜才拢,想必不得空,我不多耽搁你们时候,过两天再来看你们。”
伍太婆做了一番照例挽留。
伍大嫂才说了真话道:“大少爷你真会体谅人哟……”
原来他们昨夜拢了之后,虽然承郝又三之情,把家具给他们布置得一样不少。但是不仅关于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要啥没啥,甚至水缸里连一勺水都没有。水倒容易解决,出门不远,就是茶铺,买十个钱热水,就够全家人洗脸洗脚,泡一壶茶,也够解渴。可是肚子饿了,怎么办?他们知道成都省的规矩,到下午三四点钟以后,饭铺都收了堂。只好找到一家素面馆,每人吃两碗素面,伍安生还另外搭了三个油旋子锅块。花了四十六文钱,不但没吃饱(因为自从城外打仗以来,十二个钱两碗素面,其实比从前六个钱一碗的分量还少;锅块哩,也太秀气,三个只能顶从前一个),而且熟油辣子里不知掺了什么东西,吃了之后,辣得心慌。得亏王奶奶王念玉母子买了两封甜点心过来欢迎他们,每人又吃了几个槽子糕,才把肚皮打发饱了。并且从王奶奶口里,也才知道现在成都省的生活,哪里还似从前?东西的价钱涨得多高不说了,有时还买不到。比如今天,他们三个人在街上跑了一早晨,花了那么多钱,到郝又三进门时候,才算把早饭弄到口,但说:“不怕你大少爷笑,还是一顿没油没盐没小菜的白眼饭哩!所以现在就不虚留你了。等两天,把这穷家务打整得有点头绪,定要请你过来耍半天,我还有多少话要跟你说的。”
郝又三心里一下开朗了。忙说:“噢!这倒要怪我办得不周到,为啥就没想到你们回来以后的生活……”
不等他说完,婆媳二人都没口子给他道劳。说是早听伍平说过,要是不得亏他,他们回来连窝场都没有,那才惨哩!
他高高兴兴地已经走到独院门前,伍大嫂忽然啊呀一声道:“该死哟,你看我这记性!……大少爷,莫忙走,有封信,劳烦你叫人送一送。”
“哪个人的信?”
伍太婆道:“当真,连我也忘记了。这是吴管带走前交跟我们的,说拢省之后,叫安娃子立刻送去,要紧得很……”
她媳妇从房间里把一封封得极为牢实、粘有红签的皮纸军机信筒拿出,递与郝又三道:“本来要叫安娃子送去的,一来,他才回省,街道不熟;二来,这娃娃恍102得很,莫把信搞掉了,才对不住吴哥哩!郝又三将信接过手一看道:“是写给黄澜生的。等我回家吃了饭,梳了辫子,亲自送去好了。我横顺有点事要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