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会后,大家很是高兴,许多人都在说:“这下好啰,赵尔丰的神光着我们张副会长给退干净了,从此以后,哪个再敢来干涉我们保路!”
就连素有智多星之称的蒲伯英,也不住叭着叶子烟杆笑道:“表方真不愧是吾党健儿,这几下耳光确实打得清脆利落。旗开得胜,以后的阵势就好放胆摆了。”
倒是比较站在旁观地位上的葛寰中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他特为这件事来到郝达三家里,说了一番不大中听的话。
他说:“你们以为张表方那一场争吵,果就把赵季帅吓着了吗?要是这样设想,你们未免把赵季帅太小视了。依我的愚见,表方那一场争吵,不唯没有把季帅吓着,反而引起了他的愤怒。你可设身处地想一想,至不济,他到底是一位总督部堂,到底是皇上钦差他来管辖四川全省官民的大员,你们开会,他来演说,不拿一点官架子,这不比王采臣还强些吗?你们总在恭维王采臣平易近人,尊重舆情,但我回到四川就未听见人说他曾到过你们的会场上。赵季帅接事不过三几天,你们开头一次会他就来了,足见他看重你们,存心和你们要好。这样子,即使在演说时候有些话不妥当,你们也该听着就完啦,为什么那样不计利害地和他顶撞?我听说全场股东还打起伙地给表方呐喊助威,闹得不成名堂,几乎使季帅下不了台。这简直是存心皮16的举动。用这来对待平常人,已不免有伤忠厚,请想,用这来对待一位手操生死大权的总督部堂,岂不是自惹烦恼?真是何苦哩!”
说完之后,他还叹息了一声。
郝达三平日对于葛寰中的言论很是信从,一直就认为葛寰中有学问,有见识,有世故,有阅历,无论讲什么,都比自己高明。今天却不同了。在听葛寰中说话时,虽然也捧着水烟袋,跷着二郎腿,诚心诚意在听,但是眼睛里却时时闪出一丝笑意。很明显,他对葛寰中的说法也有了他不同的意见。
当然,葛寰中也看了出来。在他重新叭着雪茄烟时,才笑了笑道:“老哥,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刺耳?……我也明白你一定要说:赵季帅的演说扎实了一些,好像要你们莫再吆喝保路废约,好像赵季帅同盛、端两位大臣已在一鼻孔出气,若是不给他顶转去,你们股东岂不迹近退让?岂不把几个月来闹得天乌地暗的前功都捐弃了?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你们虎头蛇尾,遇着仁懦的王采臣,你们硬得像石头,遇着刚强的赵季和,你们就变做了糍粑?你们之所以要给他顶转去,实有你们不得已的苦衷。唉!若果是这样想法,那简直是意气用事了!那简直是不计事功的意气用事!”
“何以见得是不计事功?”
“老哥,你是明知故问吗?抑或和伯英、梓青、慕鲁他们一样,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古人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道理你总该知道吧!如其那天你们能忍耐一下……即使认为有些地方非申明不可,等散了会后,在休息室里去说,不是一样吗?即使忍不住要当场申诉,那也该说得委婉一点,使人受得了,也不该像表方那样,砖头瓦块把人打得嘴青面黑。你们只求快意于一时,却不知季帅的脾气也是吃软不吃硬的。如其真个翻了脸,闹到官绅背驰,这于你们保路前途,又有什么好处?”
郝达三也才沉吟着道:“你的话倒也不错,只是船已下了滩了!”
“还可以转圜不?”
郝达三摇着头道:“难!”
确实不容易转圜。形势已经造成,当然会演变成为后几天的情形:
闰六月十三日——就是张表方和赵尔丰斗口的第三天,特别股东大会继续开会,票选全省各府各厅审查员的这天,赵尔丰便借故没有来。那天,恰恰接到李稷勋由宜昌转来闰六月初九日端方打与李稷勋的一通谩骂四川绅士的电。电文中有这么几句:“蜀中近状嚣张,股东开会,闻颇有地方喜事之人,参与鼓煽。其实,公正绅董并不谓然。此举非徒妨害大局,抑且不利川人。”又说,“已有严旨交川督,除股东开会外,如有借他项名目聚众开会事情,即行禁止。倘敢违抗,即将倡首之人严拿惩办。”当然,端方的意思:股东可以开会,却不许有什么异议;而且保路同志会更不许存在,提倡办保路同志会的人,都该拿办。股东当然要大吵大闹。据说,吵闹得连主持会议的会长颜楷也没有办法。结果,由重庆来的股东代表朱叔痴临场把端方痛骂了一顿,又照样拟了一通回骂如仪的电文,经会众通过,请在场的劝业道胡嗣芬、巡警道徐樾送到督院,回说赵大帅答应代转出去,才散了会。
闰六月十四日,是正式大会之期。要会议川汉铁路收归国有的事件。这是特别股东大会召开的主要议题。大家的态度,即是说股东们奉不奉诏,遵不遵旨,都要在这一天切切实实表示出来。遵奉诏旨的办法怎样?能不能听从邮传、度支两部的部令,静候查账核实,把现款附入国家股额,将来只是领取像昭信股票一样有名无实的息金?抑或有什么修改?如其不遵奉诏旨,那么,不用说了,几个月以来的运动早已说明。不过到底取什么方针呢?是一味硬到底,还是有点商量的余地?固然,在十一日那天,由于副会长张澜的顶撞,现出了一些征兆,不过据熟悉四川人情性而在这次风潮中又和咨议局议绅更其接近的署理提法使周善培推测起来,似乎也只是很少数人在附和张澜;说是大多数人都想着适可而止,像公司总理曾培在院上那天所说,只要股款有着,他们便可收帆转舵。赵尔丰为了顾全国家威信与自己面子,曾和侄儿老四、儿子老九、幕僚中一班可与商量大事的人,甚至连有智囊绰号、也是二哥极为赏识的盐运使杨嘉绅,都叫到签押房,仔细研究之后,因才故示宽大,又统率起全城正印文官,来到会场。本意要趁机再讲一讲违抗诏旨的害处,以及如何商量一个可以收场的好处的,却没有料到议题才由会长颜楷一宣布,全会场登时就变成了黄蜂窝:有骂的,有说的,有吵的,有嚷的,甚至有拍桌打掌又哭又叫的。其中闹得顶凶的,仔细考察起来,倒不是前天和他斗口的那一伙咨议局议绅,却另是一班从外地来的股东代表们。有一个,几乎把声音都叫哑了的,就是那个什么朱叔痴。看起来,真是一群暴乱分子,何尝有一丁点善良绅士的气度啊!赵尔丰正自失悔不该再到这样地方来时,据说,全会场已经把朱叔痴所提出的议案付了表决。议案是三点:第一,质问邮传部;第二,吁恳总督代奏誓遵先皇帝谕旨,四川境内的川汉铁路仍归商办;第三,从速提回存在上海、宜昌各处的款子。并且据说群情愤激,赵尔丰也撑不住了,只好答应代奏才脱了身的。
闰六月十五日继续开大会时,赵尔丰遂不再来了。不唯从此不再和会众见面,而且拒绝代奏,即是说,明白表示所见不同,也从这天开的端。
闰六月十五日这天会议,的确是个重要关节。赵尔丰之不再去,除了怕像头一天当场打麻烦外,确也有一点报复十一日受气的仇恨。不然,为什么他在开会之前,把一通刚收到的、尚未证实的邮传部电报,急急忙忙地不经商量就送与颜楷,叫他当场公布?当然啰,像这样一通电报——就是饬令川汉铁路宜昌公司总理李稷勋,把所有存在四川省外的,四川人民所筹集的,尚有七百多万两纹银路款全部接收,继续修路的部令。这和头一天议决案的第三点正好针锋相对。也正好说明,官民两方闹斗了几个月,到目前,才都看清楚了事情的要点,还是在钱。谁先下手把钱抓住,谁就有力量。股东会迟了一步,怎能不算是一个非常打击?据说,赵尔丰采纳了杨嘉绅、饶凤藻等共同研究好的这一撒手锏后,算定股东会吵闹哭骂之余,必然要来找他代奏揭参。到此,他便要摆点样子给那班东西看了。
果不其然,还没到正午十二点钟,派去监督会场的劝业道胡嗣芬、巡警道徐樾的手本,就由戈什哈传到执帖二爷手上来了。赵尔丰摸着胡子微微一笑,便向那执帖跟班说道:“去给胡、徐两位大人说,要说的话我大概知道了。天气正热,请两位大人回府去休息个把时辰,吃了午点,再到我这儿来,我有话说。”
接着他又吩咐另一个跟班打电话,问一问提法使周大人是否还在臬台衙门,请他在下午一点钟后来,有话商量。
赵尔丰布置之后,身心颇觉泰然。靠在紫檀藤心太师椅上,居然有点朦胧,直到那个十八岁的来龙丫头端着凉点心走来,他才清醒了。
制台衙门是如此悠闲,如此静谧,正可对照铁路公司那种尴尬情形:一个并不算怎么宏敞的会场挤了六百多人,盛暑时节,够热够闷了吧?而且又从早晨八点钟后就开了会,太阳越晒越大,一直晒到下午两点钟,一阵阵像蒸笼内的热气从屋顶上、从窗户上直逼进来,逼得人不仅头昏脑涨,眼睛也花了,耳朵也鸣了,如其能走动走动,找个凉快地方,把长袍短褂解开,让汗气发挥发挥也好呀!但是两位道台大人走了这一会,原说立即回来回话,众人当时义愤填膺,又都喊出了口说:“若果赵大帅不答应代奏揭参,我们就死也不离开会场一步!”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再热再闷,而且还有点饿了,也应当忍住。还应当端坐在各人的座位上,连话也不多说——其实是不想说,一开口更烦恼。
一直到下午两点快一刻钟的时候,老年人已经靠着硬木椅背睡够了一觉,年轻一些的人也已等得心焦意乱,才听见二门上一阵人夫轿子吆喝而来的声音。大家精神一振,连忙从窗户上望去,果然是胡嗣芬、徐樾回来了。但奇怪的是,走在两个道台前头的,还有一个很熟悉的官员——周孝怀。
官员们刚进会场,不及和会长副会长周旋,便登台宣布说,赵大帅实在碍难为诸君代奏。
忍热忍饿等了两三点钟,而结果是不答应,会场的愤激情形,那是可以想得出。几个老年人的火性好像比年轻人还大,都站了起来吵说:“他不答应代奏么!那么,我们就一同上院去,跪着哀求,看他答不答应?”
这中间就有那个八十多岁、常常倚老卖老的伍崧生翰林。
周孝怀连忙挥着两手说道:“老先生!老先生!众位股东先生!少安毋躁,听我一言奉告,好不好?……”
两个会长和蒲伯英、罗梓青一干人,也帮着摇手出声气说:“大家雅静一点,听周大人说几句!……”
周孝怀拿眼睛把会场一扫,立刻感到今天确实不比往常。每一张汗脸上都摆出一种不好惹的神气,心里先就有几分怯。寻思:赵季和特特要他同着胡、徐二人前来,原来是有预见的。看起来,今天这个差使并不是什么好当的差使。要是栽了筋斗,岂不落得叫人笑话?
他毕竟能够镇定。想了想,还是使出他急脉缓受的手段来:
“唉!众位先生,赵季帅还不是和大家一样,对于邮传部这种不待股东大会决议,就越权提取路款,也非常愤慨的。因为邮传部之越权,眼目中固然没有我们四川股东,然而事前并未和地方官吏商洽一下,他的眼目中更没有负一省之责的大臣。……赵季帅说来,像这样可有可无的四川总督,他实在不愿再负虚名而受实害的了。赵季帅决意要辞官告退!……”
他再把会场扫一眼,所有的汗脸上依然是那样气愤愤地,简直找不到一丁点他所希冀的惊愕神情。
他怔了怔,才待再说几句动人的话,不料那个成都府学老教官蒙裁成已经叫喊起来:
“赵大帅既然要辞官告退,那么,他正好无所顾忌!他正好为我们代奏出去!而且揭参盛宣怀欺君罔上,卖国压民呀!”
“对呀!蒙老先生的话真对!”一片声音喊了起来,“我们一定要求他揭参盛宣怀!要求他代奏!……”
中间还有人在这样喊叫:“赵大帅辞官不辞官,我们不管,我们只求还我们的路权!还我们的路款!……”
周孝怀这时也满脸是汗,又挥着两手说道:“众位先生,少安毋躁!……赵大人说过,辞官告退容易,要他代奏揭参,却不能够。……听我说完嘛!众位何必如此性急呢?……因为揭参一个人,必得想一想,拜折出去,能否生效?如其无效,不如不参。何况这等大事,也断非立时立刻便可决定。孔夫子也说过,再思可也……”
“那么,要想多久?”众声嘈杂中,有人这样在提问。
“不久,不久,两三天的光景。难道短短的两三天,众位都不能等待吗?”
大家仿佛静了一静。
朱叔痴一下跳到台上大声喊道:“诸君,也听我说两句!……周大人劝我们宽待两三天,我说,只要能够做到把路权路款还给我们股东,莫说两三天,就叫我们等候二三十天,我们股东也可等待。现在,我要请问周大人,还有胡大人、徐大人,你们有什么方法,能够担保把路权路款原封原样还给我们股东?如其你们不能担保,我说,不如恳求赵大帅发驾到这里来,向我们股东当面交代,岂不比你们间接传话好得多!”
全场都拍起巴掌来,闹得比适才还厉害。
一伙老头子又参参差差站起来吼道:“他不会来的!还是照我们说的,我们几百人都到院上去跪着哀求好了!”
胡嗣芬、徐樾二人赶快分别走到会长和伍崧生几个老年人跟前去打拱劝告说:“到院上去,使不得。……再作商量!……再作商量!……”
周孝怀也有些心慌,一面寻思“要栽筋斗”,一面就半耍赖半求情地说道:“众位先生,安静,安静。姑且看在我周善培的份儿上,莫恁地着急。……想我周善培自从在四川开办警察,最近几年又承乏商务局、劝业道,多多少少也为四川做了一些事情。比如川江水上交通,何等不便,我才定制了蜀通轮船。大家晓得,为了这条蜀通,我曾冒过多少险,费过多少力!又如四川蚕桑,要不是我提倡改良,把湖州的桑秧运来,把日本的蚕种买来,这几年的丝业,能够如此蓬勃吗?……”
他本来还要表白一些成绩的,因为看见大家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对,尤其一伙老头子的缺齿脱牙的嘴唇都在动弹了,他才连忙掉转话头,书归正传地说:“一言蔽之,我对四川总有点小补吧?那么,看在人情上,你们就不能答应我稍缓两三天吗?……”
他的话还没有落脚,会场里早就一片不大好听的声音,像煮稀粥样,沸沸腾腾地爆响起来:
“好啰!好啰!你周大人对我们四川功德无量,别的不说,光是娼、厂、唱、场,就够你名垂千古啦!不过今天的事情,是关乎四川全省七千万人的生死,那倒不能拿来和你周大人一个人的德政混为一谈。而且你周大人一个人的功劳,也抵偿不得我们全省七千万人的损失啊!假使你周大人还想使我们四川人永远记住你的丰功伟绩,那么,便请你周大人同我们一道来保路。川路一天存在,你周大人的功德就一天不会泯灭,不然的话,哼!……”
吵吵闹闹了好一会,太阳已经偏西,大家实在又疲倦、又渴、又饿了,因才答应仍由周善培、胡嗣芬、徐樾三人,再去恭请赵大帅发驾到会场上来当面交代。
三个人坐轿走后,会长遂说:“看来还有些时候。大家都饿了,又不能散会,公司没有开火食,从外面买饭也来不及了,怎么办?”
彭兰村道:“只好将就了,叫人去买一些鸡蛋糕和锅块来吧!”
老年人牙齿不行,胃口不好,只能吃鸡蛋糕。年轻一点的人倒很喜欢白面锅块。有几个平日讲究口腹的人,如像郝达三,一面强勉咬着干锅块,一面在想:“要是有一碟家常胡豆瓣来蘸着吃,倒不坏!”
下半天的时间过得好像快一些。大家在会场上的情绪,也没有在吃鸡蛋糕和锅块之前那么高亢。蒲伯英、罗梓青、邓慕鲁、张表方、颜雍耆、彭兰村几个人便挤到一处,商量今天这个局面应该如何结束。
颜雍耆蹙着两眉说:“到这时候,赵季和还不来,似乎不会来的了。”
蒲伯英道:“断乎不会来的。起初周孝怀来转圜时,就不应该再坚持要赵季和来,这一下,倒弄僵了。”
彭兰村说:“那时,若果伯英或者梓青出来提一提就好啰!我们那时,真没想到会闹僵。”
邓慕鲁道:“也还不十分僵……”
蒲伯英问道:“何以见之?”
“赵季和不来,周、胡、徐三人总要来回信。他们还是害怕我们拥到院上去,他们脱不了责任。等他们来回信,再看情况。要是赵季和答应代奏,就不说揭参的话,在我们说来,也算要求得遂。那时,大家起来安顿安顿,雍耆就宣布散会,拟稿。这样结束,满下得去了……”
颜雍耆赶快说道:“设若赵季和仍然不答应哩?这怎么下台?依我看,十之九是不答应的。”
张表方说道:“有啥……啥难下台!我们就老……老……实实拥到院……院上去,看……看他……”
蒲伯英打断他的话路道:“那就更僵了,不能这样搞啊。君子见机而为,到不得已时,梓青该站出来说几句话,不能再让朱叔痴去鼓动了。我看今天会场上,要没有他,是很能掌握,绝不至于弄成这种僵局。”
几个人回想了一下,果然感到今天会场是朱叔痴几个人在那里操纵。大家又重新作了一次商量,决计及时把会场气氛转变一下,绝不允许再由朱叔痴把持。不然的话,将来定会闹糟的。
因此,到黄昏时候,只有徐樾一个人匆匆回来,宣称:“赵大帅刚刚拜会将军、都统回院,实在累坏了,不能来。最好请大家散了吧,明天见面时再议。”
众人正气势汹汹吵着要上院去时,罗梓青果就挺身而出,极力劝说去了没有好处。设若赵大帅仍旧拒不接见,难道几百人都睡在土地上吗?“我们争路争款固然要紧,我们也该顾到一班老年股东,一整天没休息,一整天没吃饭,这已经难堪了,怎能还要他们去受累?这件事本来是大事,今天办不了,明天后天还是可以办,倒也不一定就限死在今天办妥。总之,只要我们一心一德,坚持下去,倒不怕他盛宣怀不让步。赵大帅是维护我们绅士的,他之所以不立刻答应,说不定也有他的苦衷。我们如其好好和他商量,他怎能不俯允我们所请?如其我们大家都去了,即令他能接见我们,试想人多嘴杂,又怎能把我们要说的话说得伸抖?不如大家姑且散会,稍停一宵,到明天再请赵大帅来商量。好在赵大帅已经答应了明天来。”
“不行!不行!我们不散会!”“妈哟!闹他妈的一整天,就这么松松活活叫我们走开吗!”“我们才不散会哩!到底啷个17搞起的嘛!没名没堂,个老子硬不走!”
只管有不多一些股东坚持着不肯散,坚持着要立时立刻一齐到制台衙门去请愿,坚持着要把会开个通宵,开到明天,等赵尔丰来答应了大家的要求再说下文。但也有多数的人不愿意这样做。他们挥着各种各样的扇子,睁着饥疲不堪的眼睛,有的沉默着不说一句话,有的说:“还是明天再议的好,今天也闹够了。何况天也快黑啦,夜不成公事!”差不多一半的人,连同一些老年人在内,都站了起来要走。
朱叔痴还在大声叫喊说:“大家当真不能坚持到底吗?那不真正只有五分钟的热度了!唉!同胞们,我们莫要上当呀!劝我们散会的人,是别有用心的凉血动物!……”
登时就有几个声音很粗鲁地叫道:“你才是凉血动物!你不吃饭睡觉,你就一个人留下来开会!”
但也有更多的声音吵着说:“劝我们让步,本来不对嘛!你们还显得有理,是不是?”
大家都在吵,会场里已听不清楚会长颜楷站在台子上说些什么。只是一片声喊道:“对,对,我们就赞成你们八个人代表我们上院去!……那么,散会!散会!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