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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悲欢离合一杯酒”(八)

  就这几天当中,黄澜生已向太太说过三次了:“太太,到底搬不搬一下呢?这一晌风声实在不好。今天,学科参事孙锵也苦苦辞了差。前后不过四天,连同农商科参事楼藜然、陆军科参事徐琯,辞差的便有三人。这些人都是世故深沉、人情练达的老官场,他们俱辞了差,可见时局不妙得很。”
  “你这样担心,不如也辞差回来吃老米饭。”
  “差事迟早要辞的。”他搓着两手,很是不安的样子,“就辞了差,还是得搬一搬家。”
  “我至今不明白你为啥一定要搬家?”黄太太仍旧洗着她那双已经很干净的手,只是拿眼睛望着他说,“葛大哥搬家有说头,他的官大一些,差事也阔一些,从前当过警察总局委员,得罪的人不少,听说那些下等人把他恨得同周大人一样,自然喽,在眼前这样世道,躲避一下倒应该。我们哩,一个闲官,你从没有红过一天,既不招怨,也不遭忌,说起来,同郝家不差多远,他们都未闹到搬家,偏你这样胆怯,我不懂你胆怯些啥?”
  “唉!太太,你又不晓得啦。郝家虽也半官半绅,但他一当上了咨议局议员,情形就大不相同。何况暑袜街是热闹街道,他家公馆外面一排十二间铺子,只要把大门上的那块“大夫第”匾额一取下,两扇大门一关,不是熟人,走过时硬察觉不到。我们这里就不同啦!这么长一条街,只我们一家大公馆,匾额门联尽管收检了起来,可是大门外那对石狮子和两边的水磨砖墙,你总没法遮掩呀!……”
  黄澜生这话有原因的。就在新都打仗,全城发生惊恐,活像同志军、袍哥、棒客都要按进城来,乱杀乱抢时候,高金山回家换衣服,趁着天未黑尽,打从半边桥走回公馆;刚走下石拱桥的梯级,看见两个歪戴帽子斜穿衣的、流氓气十足的小伙子,从西御街口迎面走来,一路叽叽咙咙说着话。高金山擦身走过,不提防几句话钻到耳里:“老己,这条街真他妈的穷得心慌!看起来,只有一家大门道有点油气。”“你是说……”“对的!门外一对石狮子,两边水磨砖墙……”高金山非常疑心,又不好跟去尽听。回头看了看,两个人已经走得老远。他觉得这两个流氓的话一定不是随便说的,回到公馆就向老爷太太说了一遍。老爷立刻慌张起来,连叫罗升出去,吩咐看门老头把大门关了,加上一根抵门闩,“从今天起,每天断黑之前就关门上锁,有人来,必须问清了,进来请了示,才准开门!”但太太并不以高金山的话为然,她说:“我不相信那两个痞子就说的是我们这条街,我们这家公馆。讲比就说对了,又有啥子奇怪?这么大个省城,还有这么多兵,这么多警察,岂有连这点秩序都保不住的……”
  接连又出了两件惊人事情:一件便是武侯祠抢炮的事;一件是土桥缉私队溃逃回省报警的事。
  土桥距离西门不到十五里远,场不很大,但它是一个要口,所以才驻了一个缉私队。这一夜,一个缉私队的队丁在场上喝烧酒醉了,和一个本场上的流痞因一句不要紧的话,先是口角,后来就动武。队丁依仗平日威风,要拉这流痞到队上去,说他是贩私盐、贩私烟的积犯。这流痞不由一拳挥去,大声吆喝道:“你敢惹老子老子是同志军!”那醉鬼撒腿便跑,一路吵闹:“不得了啦!场上出了同志军啦!”一班看热闹的人拍脚打掌地喊道:“跑快些!硬是同志军打来了!”这个小玩笑,登时就惊了场。男人们在跑,妇人们在喊,小娃儿们在哭。四十几名缉私队丁,只有少数几个人在队里赌钱,其余的都散在茶坊酒馆,和有土娼的私烟馆里,找各人所喜悦的事情做。惊场之后,这班人连各自的武器行囊都顾不得了,顶着朦胧夜色,一趟子就跑进西门报告:“同志军大队杀到土桥来了……”
  虽然到第二天,由路广钟贴出告示,证明是谣言。但是全城的人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为有武侯祠的事情在前,也因为四城门还是关闭了大半天,要叫大家莫惊惶,谈何容易!
  黄澜生又向太太谈起搬家的事来。
  黄太太这时也动了念,她说:“光是同志军按进城来,我倒不怕。怕的就是那些坏东西趁火打劫,警察管不到事,同志军照顾不及,在这两不接气时候,搬一下家倒也可以。不过搬到哪里去的好?幺妹那里哩,你嫌左右团转都是大公馆大门道太打眼。大姐那里哩,你又嫌挨近制台衙门。妈那里倒好,她老人家也愿意我们搬去,可惜太窄了,大哥大嫂又要回来,还有几个娃娃,我看咋个挤得下!”
  “太太,你怎么老在丈母、大姐、幺妹这几家头上盘算?就没想到子才介绍的那个体育学生奎家……”
  “你还是舍不得那个满城吗?”黄太太很不高兴的样子。虽然她也曾到少城公园去过几次,在静观楼上吃过茶,在聚丰园里吃过酒,但她一直记得十四年前那一回可恶事情。那时,她还是一个未出闺门的大姑娘,同着大哥到万佛寺去上坟,轿夫希图走捷路,不出北门而是去出西门。她同幺妹坐在一乘对班轿里,才走进羊市街小东门不远,便碰着几个掌雀笼的旗人,故意站在路心,不让轿子过去。轿夫再三打招呼,一个年轻旗人还说轿夫撞了他,顺手一掌,打得轿夫站不住脚。她大哥连忙下轿,赔笑脸,说好话。几个旗人竟自横跳一丈,顺跳八尺,连大哥挨了几下不算,还揭开她们的轿帘,硬要她两姊妹出来请安陪礼。四周围挤了一二十个旗下的男女老少,不但没一个人为他们说一句好话,或者厮劝两句,反而打起和声,骂他们王八羔子,惹了他们皇家贵族。娃娃们更狠,一个去扯幺妹的长辫子,一个还没有她肩头高的男娃娃竟劈脸吐了她一泡口水。这种无端的污辱,黄太太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每每一提起满人,她总是咬牙切齿说:“这些满巴儿!……这些满巴儿!……”要她搬进满城,同这些人住在一起,她真正不大愿意。
  黄澜生皱起一双眉毛说道:“太太,并非我对满城有啥子特别好感,不过是因为同志会、同志军都在说将军玉昆是个好官,你总记得,前天我抄回来的那十四首竹枝词里,不是就有这么两句‘除却将军学巡外,满城都是赵家官’吗?这里说的满城是指全个省城,学是提学使刘嘉琛,巡是已经辞了差的巡警道徐樾。并且同志军到处贴的通告,也说进城之后,要保护将军,要保护满城。所以现在好些官员都朝满城里搬,就因为满城能够保险。”他也知道他太太的宿憾所在,因又补充说:“你别以为现在的旗人还是从前那么穷凶极恶的样子。太太,不同了!近年以来,一则由于满汉通婚,大家有了来往,旗人的顽固性情已经改得不少;二则玉将军、奎都统非常通达,一到任,就把满城开放,招徕汉人到满城去做生意,住家,鼓励旗人出租房屋地皮,学手艺,做买卖;今年修了公园,满城里渐渐繁盛,一般穷苦旗人得了好处,因此,现在的旗人完全变了。就拿奎家这个学生来说,便是一个例子。那天,我同子才去找他,见头一面,便那样亲切,不但没一点旗下气,甚至也没一点学生气,子才刚开口说到找房子,你看,他毫不迟疑就答应说,一定办到。他那老太太也非常和蔼,委实是位见过世面的县太太,大排大调,一点也不像你常说的那些要汤圆水喝的穷家样子……”
  “嗬!现在的满巴儿,就这样好啦!”她抿嘴笑了笑,“那么,就依你,先去看一看房子吧。不过子才是介绍人,同他一道去才对。”
  “子才怎么能同我们一道去?你没听他说,从上个星期起,连星期日都在上课,平日赶功课要赶到打二更?这样忙,我们怎好叫他请假?好在奎家我已去过,那学生说,这一晌他每天下午都在家,不必等子才一道,他会招待我们的。”
  黄太太勉强同意了。商量之后,决定把振邦兄妹都留在家里,只叫高金山跟随。特为要避人耳目,连自己的三丁拐轿子都不坐,在三桥南街叫了两乘对班小轿,同着丈夫笔直朝君平胡同103奎家走来。
  七月十五以后,少城公园关闭了。由西御街小东门进来,所必由的那条喇嘛胡同,几乎还原了从前的荒凉面目。因为开辟公园而及时修建的那一排小铺子、小木棚,俱已双扉紧闭;有些建筑物还因材料不合格,工程过于取巧,仅仅经过几场风雨,都已东倒西歪。所不同于以前的,只管秋风凄紧,落叶纷飞,泥道上毕竟还有一些行人。
  奎家是正红旗旗人,老爷子是考中的翻译举人,分发贵州省,做了一任知县官,死了。宦囊似乎不很充裕,因才回到成都满城来居住;宦囊似乎也还充裕,因才能够违背祖制,暗地使钱,把左邻右舍的地皮兼并了些,并且把房子也改造了一番。表面上看来,还是率由旧章的、矮矮的一明两暗,但配了两间耳房,这就变成长五间正房;加上推窗亮槅的前后间,算来,连堂屋后面的倒座在内,足足是十大间,而灶房、厕所尚在外。院坝也还宽敞,屋前屋后的花木也多,靠西墙几畦菊花,开得很精神,似乎比老马花圃培养的还好。
  黄太太四面看了看,仍感到有些不大满意的地方。比如栊门太矮小,三丁拐大轿进出不方便;没有大厅,轿子没放处;因而一进拐门子,所有房屋都一览无余;院坝地基也低一点,似乎没有出水沟,到处都长了青苔;三面土墙不过一人高矮,只可防君子,不能防小人。不过打扫得还洁白,也还清幽,但闻鸟语(屋檐下悬挂了一排雀笼,有白燕,有乌翎,有画眉,有百灵子),不闻人声,住哩,尚可暂时住得。
  老太太将近六十岁的人,脸上已布满了细细皱纹。还是按照旗下人规矩,光光生生梳了一个把子头,略已花白的头发上,插了两朵鲜花,胭脂水粉打扮得像个中年妇人。身上衣服是刚才换的,一件大花硬面料子、略有镶滚的阔袖长袍。天然脚上,漂白洋布袜子绷得没一丝皱褶,登一双米色宁绸镶青绒云头的厚底鞋,鞋跟是拔上了的。满脸是笑地迎接着男女客人,让到堂屋坐定,奉水烟袋,递盖碗茶。态度大方,但又客气地说:“黄太太,你是住惯高房大屋的人,看不来我们这些矮房子,不要见笑啰!”
  她的儿子,就是楚用特别介绍过的那个尚未毕业的体育学堂学生,有二十二三岁年纪,满脸精灵样子,身体结实,举动溜刷;对人态度很是恭顺。当时同他妈妈陪着客人寒暄之后,他就清楚看出,黄澜生虽说是一家之主,但暗地还有一根线掌在女主人的手指上,因而说起话来,对黄澜生不过对答如仪,而对黄太太,则是眼到心到。一眼瞥见黄太太接过那根很久没人用过的黄铜水烟袋——老太太至今叭惯了杂拌烟,一根挺长挺长的烟杆子上,坠一只平金荷包。水烟袋只作为待客之用,客不常来,水烟袋当然不那么干净——眉毛稍微动了一下,这学生登就笑吟吟地说:“黄太太别用那种腐败东西,我这里有纸烟。”立即从衣袋里摸出一盒孔雀牌纸烟,毕恭且敬地奉了一支过来。当然也顺便奉了一支给黄澜生。
  难得有这样懂事的一个年轻人,似乎比那个大孩子楚用还有眼色。因此,这个体育学生一提说陪他们去看房子,黄太太便欣然允诺。老太太送到门外,正待按照规矩送轿,她儿子却说:“由这儿去右司胡同并不远,从帅府旁边西肋街过去一点儿就是。地方很幽静,天气不冷不热,不晓得黄老爷黄太太肯不肯答应我奉陪几步,也好闲谈闲谈?”
  话说得巧妙,其实黄家夫妇也明白,叫别个跟着轿子走,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于是遂叫高金山带着两乘轿子跟在后面,他们果就像散步一样,一路谈天说地向帅府后墙走来。
  将军帅府的前身,是从唐朝就有了的一座大丛林石牛寺。几经沧桑,兴废不常,到清朝乾隆四十一年104设置将军,在这里修建衙门时候,业已荒芜不堪,仅仅残余一座大殿殿址,和古代遗留下的一头石牛。现在隔着短墙,犹然可以望见花园里古木盘空,郁郁苍苍,确比别的衙门不同一些。
  右司胡同东口有很大一片野塘,塘边一丛丛芦花红蓼,水面全是绿萍。向胡同里一望,杂树成林,荫蔽天日,只稀稀落落几个院子,却也但见繁枝密叶,不见屋宇,这里比奎家所在的君平胡同还偏僻,还清静。
  黄澜生首先称赞起来:“好幽雅!真是名符其实的城市山林了!”
  体育学生侧着脑袋笑道:“地方不错。比起大城的烦嚣来,满城里面实在幽静得多。就只街面没有石板,下雨之后,走起来有点溜滑。”接着自己又下一转语,“像黄老爷你们坐轿子的人,倒不在乎这些的。”
  黄太太没有她丈夫的那种雅兴,她感觉到的只是又荒凉,又凄清。心里寻思:“还到哪里去找鬼不生蛋的地方哟!”又想到,“若是碰见一个歹人,那咋个得了,喊破喉咙也喊不出半个人影来的。”她不便把心里话说出,只是摇着头道:“太背静了,住家不大方便。”
  黄澜生瞧了她一眼,问道:“哪些地方不方便?”
  “多喽!比方说,买点啥子小东小西都要朝大城跑,你说方便不?”她也了她丈夫一眼,深怪他何以连这点都不懂。
  体育学生已经接口在说:“这儿到大城顶近了,绕个小弯儿,过永济桥,出小南门,就是君平街。要是多走一段路,打从喇嘛胡同出小东门,就是西御街。你们府上不就在西御街吗?”
  黄澜生颇觉诧异道:“这么近?”
  “是喽,就是不远啦。”
  说话间,已经走到一所非常破败的院子门外。
  “就是这里了。”体育学生把院门指了指。
  “!就是这里?”黄太太吃了一惊。
  两扇大洞小眼的木板门扉,一扇虚掩着,一扇已经离开门枢,斜倚在门框上。门的宽度不到三尺,高不到五尺,顶上的瓦已没有几片。门枋门柱俱向东边歪着,得亏一垛土墙支住,才不会躺下去。
  “好烂哟!”
  体育学生连忙说道:“请进去瞧瞧,里边还可以。”
  其实里边也并不见得可以。几面围墙已被无情风雨作弄出许多缺口,原本也只高仅及肩,目前是连哈巴狗都可以跳过。院门的台阶已经低了,院坝比院门台阶更低,想到大雨一来,这里又会变成一片小塘。现在还好,没有积水,仅只湿漉漉地,脚踩上去绵软得颇似踩在一片厚地毡上。倒有几株老桂和两株品碗粗的玉兰。后院一大笼黄竹,翠森森的柔筱从屋脊上耸出来。除此之外,到处是尺把高的野蒿、麻、胭脂花。同时发出一种植物沤腐了的气味。
  当中靠后一点有三间明一柱的矮房子。光看外表,已可断定它是康熙五十七年105初建满城时的建筑物。快达二百年的高龄,由于历代主人尽管使用它,而无力保养它,它之尚能支撑住一层薄薄的瓦顶而没有扑倒下去——它真要扑倒,比那同年龄的院子门似乎还容易,因为院子门尚有土墙顶住,它是四无依傍的——真是一桩了不起的业绩。但也要归功于当时的制度好,没有把它修造得稍为高大,不然的话,它也早已寿终正寝了。
  三间房子的中间一间最坏了,六扇长格子门,现在只剩下两扇,而且都在东边。后面壁子,上半截的三垛泥壁,两边各一垛已无踪影;下半截的木裙板,也七零八落了。东西头两间房子的窗棂,也稀稀落落,只剩下几根残骨。不过还看得出是豆腐块加冰梅格子的。
  黄太太一进院子,眉毛就打成一个结,头也像拨浪鼓样,不住地摇。她本想立即唤着黄澜生便走的,却不料体育学生已在东头一间窗下唤道:“肃大嫂子,我说,黄家老爷太太瞧房子来了,你支撑着出来一下。”
  所谓肃大嫂子,懒懒应了一声,一阵鞋底拖得地板响,出来了。
  是一个中年妇人。那样地瘦,那样地黄,那样地病,枯草般的头发纷披在额前脑后;眼皮耷拉着有神无气;眼珠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该白的不白,该黑的不黑;鼻梁倒没有十分塌,鼻头却高翘在半空中;一句话说完,哪还有一点儿女人模样!乌黑一双脚靸两只没后跟的破鞋,一件长袍,破败到难于掩体。并且人还没到,一股不好闻的气息就向鼻端扑来。
  她还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腻牙齿,笑得令人怪不好受的样子,给大家请了安;冲着黄太太满不舒服的面孔,夸说她这院房子如何如何地好,“半月前桂花正开时,连胡同口都闻得着香。就只没有钱雇匠人来培修,房子有点儿不顺眼。如其你太太搬来,叫几个人把房子拾掇一下,再叫花儿匠好好生生服侍几天,你瞧,这地方包管就清清爽爽,比那些大员们佃住的还要好些哩!太太,你几时搬来?定个日子,我好腾房子。”
  黄太太瞅着眼睛连往后退。
  体育学生力证她的话没错:“好一点的院子,都是自己住的,非弄到不得已的时候,哪个肯不顾名誉把房子腾出来租人?所以拿房子租人的,都是臼水不上锅的人家,平日没力量培修,房子当然不会好了。”
  黄太太问:“说是别处还有一院,比起这院来呢……”
  “都差不多远。此外,我还代黄太太黄老爷看了几处,比这里更不如。围墙倒光了,屋顶上的瓦都没有铺满,几乎只剩下一个屋架子。院坝里哩,全是野草,几株花树都变了柴,烧了。就这样,还是租了出去。一处租与机器工厂总办孟大人,住他的老太太和姑太太;一处租与首府兼署巡警道于大人,住他的一位姨太太;都是搬去住下了,才叫人来培修打扫,老实说,实在赶不上这院子幽雅。”
  黄澜生绕着院子走了一转,问他太太到底决定几时搬。
  她气哼哼地说:“这样着急做啥?回去商量好了再定夺。”
  把脸一扬,仅向体育学生略微点了一下头,竟令高金山出去叫轿夫提轿子;她走得那样慌张,生怕肃大嫂子伸出鸡爪似的手把她抓住。
  黄澜生就这时候,连忙递了一块银圆给体育学生,轻声说道:“烦你转交肃大嫂子。”
  “是定钱吗?”
  “送她的。”
  肃大嫂子一下就精神起来。把银圆夺过攥在手心里,一连给黄澜生请了两个大安道:“谢你老爷的重赏!我一定把房子给你老爷留下,就是赵制台、尹藩台来租,我也不租的。”
  黄澜生已同着体育学生走下阶沿,回头说道:“我看,房子不用留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留一下也可以。要与不要,几天内我打发人来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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