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在资州的鄂军,全部人都没有睡觉。他们很兴奋,很忙。他们做了不少事情,包括做旗子,包括剪发辫,包括罢免队官以上的全部军官、排官以上部分军官,包括推举见习陈正藩为司令,推举其他一些有能力的军士和小兵接任各级军官,也包括一些应该准备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在内。
查办大臣行台内,除部队外,一些人跑了,一些人尽管和衣躺在床上,还是心惊胆战地不能阖眼。
端方睡得很熟。后来小跟班福安向人说,自他睡下之后,便未再唤他起来递夜壶,“往夜嘛,不管他睡得多晏,总要递几次夜壶的。”
到十月初七日(就是成都宣布独立的同一天),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色时候,几十个身强力大的徒手兵士气势汹汹地拥进查办大臣的卧室。端方才恍然一惊,从湖绉帐子内伸出头来,大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有两个兵士上前,从从容容把帐门挂上铜钩,把盖在他身上的丝棉被掀开,把他扶了起来,带笑说道:“我们来请大人到天上宫营部去开会的。”
从微弱的灯光中,看不清房间里来了多少人,更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和徽章。只感到是一些没规没矩的陌生人。端方一面穿衣裳,一面说道:“你们到外面去等候着。等我穿好衣服,洗了脸再走。”
于是一片吆喝声嚷了起来:“大家等着你在,别那样闹官派了!”
咦!不是好兆头!端方连忙弓身从床脚边拉出一口扁箱,喘吁吁地对众人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很辛苦。这箱内,有一些值钱的东西,也有一些银圆。你们拿去分了吧,也表一表我姓陶的,并不似那些不懂革命道理的满洲人……”
“少卖些狗皮膏药,走啰!”一众兵士丝毫不理睬那口扁箱和他的话。几只有力的手,有的抓住膀膊,有的撑住胳肢窝,有的拊在背上,又推又拉,把端方攘出房门。
就这时,同样一群人,用一样办法,把端锦从对面房间里揪了出来。
端锦哭声哭气地喊了声:“哥……”
立刻啪啪两响。必然是手掌与脸巴在冲突!同时,几种愤怒声音在吼骂:“没骨气的东西……”
一大群兵士拖着两个半死不活的革命目的物到天上宫时,天色刚刚微明。走到大殿台阶下面,众人把端方、端锦扶来站定。陈正藩坐在大殿檐前一张木椅上,正待启齿问询,突然从人丛中跳出一条大汉,刺刀一举,只听端方大叫一声,胸膛上涌出鲜血。
“你们真要杀我吗?……”这是端方最后一句话。
大殿下面的院坝内,站满了撕去徽章的兵士。有几个人急忙拿过两只盛有石灰的大木匣,把鲜血淋淋的才从两张木凳上斫下的人头,分别放在木匣内,用钉子钉好。又有几个人拖过两具连夜赶工做好的长木匣,从染了血的木凳上,把两个体温犹存,只是没有头的尸体,塞在长木匣内,也用钉子钉好。
然后,陈正藩站起来,举起右手,领头大呼道:“我们大汉国民军万岁!革命成功万岁!在川鄂军万岁……”
上千人雄壮的呼声,像怒涛一样,从天上宫传遍全资州城。
天色大明。东方起了红霞,又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