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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舟子

  浙宁镇邑泥湾村,严姓聚族而居,多半驾舟为业。康熙年间,有严舟子送袁生进馆。东人迎师于堂,大开筵宴,恭而且敬;坐舟子于廊,恶草具陈;轻而且慢。舟子思一衿之荣,胜百城之富,若有子,必令读书,以吐吾气。逾年,得一子,苦积汗资,为读书本。甫五龄,即就塾。五六载,不过识数字而已。或告之曰:“尔子非读书器,不如学他技,勿令耽误青春,作无用之物也。”
  舟子默然良久,曰:“天地生人,五脏俱备,断无有教之不成者,此乡无名师故耳。”
  次年,延城中师教读数年,欲其书一便牍而不能。彼总不认子之鲁钝,惟怨师非真良。四处访求,具重,聘宿儒费师教之。初来时,怕有失礼,邀乡党中之有文墨者侍宴,食则察师之嗜好者而频进之,己与妻甘嚼菜根,愈勤驾驶,见美味必沽以归,逢时食先修以荐,望子浓而事师重。师亦感其情而勤于课,与之讲解,左引右征,开其智窍。而是子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师对舟子曰:“子之待我,如此其忠且敬也,敢不尽心力以课之。奈顽石难化,不能如子之愿。他人见子乃门外汉,利厚膳丰,为令嗣粉饰装点,媚东人以固馆。吾素不作欺人事,不安白食。”
  揖而辞之。严曰:“下贱人谅无上达子,先生若即辞归,恐外人议我不谙礼貌,获罪于师。屈终其岁,以光颜面。”
  先生听其言近于礼,因循而止,由是师之望弟,益深于父之望子,虽三隅不反,而犹复之。一日,问以粗浅之文,答竟大错;又谆谆讲之,复仍无当。怒极,用楚夏击之。流血,晕而仆地。师骇绝,呼其母至而遁。遇舟子于途,师迅行气促,面拂神移。问曰:“必有冒犯于师者。”
  答曰:“无,无。”
  曰:“何形之不同于昔也?请言之。”
  师惟摇首唏嘘。固请,始告以情。严曰:“师之毙徒,亦犹父之毙子,有何大罪。况欲好吾子而重击之,非恶吾子而故杀之。吾亦不肯恤顽子而祸名师也。”
  邀之同归。师知难脱,心惊胆战,勉同回馆。严闻妻之哭而叱阻之,曰:“是子不良,死何足惜!”
  须臾子苏,哀声止而笑声起。子徐行下楼,对先生拜揖,转又拜父。问其如何而苏,曰:“初以头晕而仆。继有一人,丹颜绿鬓,与我药丸两颗,投诸口而吞之,觉神清气爽。”
  师东欣慰殊甚。自后顽化为敏,智识顿开。年二十余,入黉序补弟子员,食禀饩,设帐授徒。舟子歇业而安享焉。吁!彼驾舟鯝口者,有谁望子荣吐气。严则力舟聚资,崇师隆礼。观其对师之言,语语惊天动地。而费生之尽心施教,讲不厌烦,亦足以感召神灵。毙投二丸,虽冥冥难凭;而顽化为敏,实彰彰可考。语曰:“心诚求之,无不与之。神之格思,不可度思。”
  其斯之谓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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