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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随

  长随薛姓,杭州人也。专走巨门,跟随关部,财如泉涌。至京都,遇一宁波生员,周姓,学问颇为当道器重,而性高气傲,得交甚寡,落魄都门。薛怜之,招与同寓,言语投机,许其捐一微员。未几,薛出京南走,带周同行。至苏,薛年过五十,因以无后而纳妾图嗣。花银千两有奇,娶一年甫成人,能琴棋书画,吟诗弹唱女子。爱之甚,而为之置簪环服饰,又花银二三千两。一日,有友邀薛饮,因周同在,亦并邀焉。周虽带邀,而究系读书之子,尊坐首席。第主人之心,所重者原在于薛,不在于周,似有轻视之意。周见主人于薛之前,分外热闹,忿而自思“卧碑中人,反不如目不识丁之长随,得拥厚资而任意奢华,到处逢迎,何天道之难凭也!”
  席散归,夜阑人静,举笔作不平论,以抒郁勃?又虑人见招怨,在灯下烧之。登床就枕,梦城隍传去,谕曰:“穷通得丧,自有定数。子虽贫,安闲过日,并无风波,即子之幸也。至某月某日,汝到灵隐寺看榜,便知端的。”
  后薛携妾返杭,周亦同往,仍居于薛。候城隍所指之日,至灵隐。适中丞设席在寺,宴新科状元,扈从守门不得入。周思榜悬山门之外,吾即在路亭候之。见有永带小枷,身负铁枪,颈拖石礅,衣锦绣而讨赏者;有无手无足,裸体睡于沙场,大喊求乞者;有双目俱瞽,跪求布施者;并不见有榜出。至晚进城,随行随思:“城隍岂欺我哉?何言之不验也!”
  是夜睡去,又梦神传去,并传薛至。又谕曰:“子见彼居一二品之官,与中状元之士,因其谨言慎行,别无他过,而且数世积德,故能如此。彼带枷、负枪、拖石之徒,乃近日恶报,能改悔自新,犹可望宥;其脱手足、瞽双目、呼寒号饥者,乃前生之孽,永不与赦。此即榜也。子心可平矣!”
  神呼薛曰:“子之不善,已交王小娇矣。”
  次早,周以夜梦告薛,薛曰:“吾亦同此梦也。嗣后当刻刻留心。”
  于是赠周银二百,送之归。凡姓王者,尽与绝交,而且闭门不出,日对艳妾以取乐。妾欲建造花园,十倍其价,购售邻房,以成方圆。毁屋筑基,疏泉垒石,仿山象洞,绮阁层楼,绿沼碧亭,雕栏画槛,丹垩藻饰,植木栽花。工成日,带妾游玩。妾曰:“此亭不美。”
  薛即如妾之心而改造之。妾曰:“此间少台阁。”
  薛即呈样添建之。十易十修,剩资已花大半。妾有厥疾,进以参,乃苏。月或一发,或再发,药不验,惟参乃验。薛爱之甚,不惜重价而贮参,且无乎不遂其欲,不数年而资竭矣。薛乃长吁短叹,恒记梦中神言,不敢服役于人。偶问妾有何名,对曰:“幼时名小娇。”
  问其姓,曰:“氏本王女,贫鬻于李,得价百镒,今李以妾而得千金。”
  薛曰:“神言已应矣。吾无好日也。”
  书启于周,遂恹恹而病,卖房易宅,逾年而死。妾典质收殓。周在家设帐,颇为安适,闻之赶至杭,与之安葬。曰:“今知天道之公,而神鉴在兹也。吾知安命矣!”
  后妾失依而复归苏,竟抱琵琶,取乐过日焉。夫人之生也为虚,死则为实。故始而视人,氓隶之子,极欲穷奢,反胜于杏坛之友,似乎天道难凭;迨其末也,烟雾消而邱壑见,浮华去而朴真还,泾渭分明,方知天道不爽。古云:“盖棺论定”,此圣人之所以不怨天、不尤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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