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永定廖某,学星家术,周行天下,其事亲也孝,其处世也信,其出也有时,其归也有候。恒听其言曰:“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
故归必蜡祭之先,出必清明而后。临行拜嘱邻居曰:“家寒远出,母老子幼,倘有不继,万望应急,报无失也。”
至岁暮归,凡缀长补短之家,权其子母而还。年复如是,无不相信。有一年,命途乖舛,病延数月,既不能游贵显之门,又不能博蝇头之利,行装食尽,衣履凄凉,自思自叹曰:“命也如此。
回则羞见父老于江东,不回则谁解依闾之遥望?与其在外寤寐反侧,毋宁赶回,母子团圆。”
遂托钵而归。其母笑颜大开,其妻愁眉益结,曰:“邻居之有惠于我者,望夫之来殷矣,皆藉我之还以解腊也,奈何?”
廖曰:“非我欲负人,命不如人耳。吾当以礼约之。”
谁知负无几,而贷者有十余家,无俟廖约,群起逼索。众口呶呶,委难忍挨。遂呼妻问贷数而计之,共十四两五钱,随对众曰:“明日设法以还,请暂退。”
至五更,涂面执棒而出。走至大富岗山顶,伏于通衢之旁。适有连城木客,由潮州收值,促归过年,径走而来。廖即举棒邀截,客慌曰:“尔无非契我银耳,勿伤我也。”
遂解褓启而携银百两与之。廖曰:“无须如许之多也,只十四两五钱足矣。”
客曰:“何取之廉也?”
廖以情诉。客听其自取,廖抽身佩象衡,权银十四两五钱而去。越数年,廖过汀,与木客同舟,笑对客曰:“子不识我,我却识子,某年某月,在富岗山邀银十四两五钱者,即我也。正欲思还,无从觅踪,今得幸晤,是天假我缘也。”
启箧,权银两函,曰:“此乃本,此乃利,请留之。”
客曰:“些微之数,何足介意。”
廖曰:“昔之涂面改容,由邻逼也;取之不多,解邻结也。前玷难磨,心时戚也。有而忘无,天更绝也。请留之。”
客曰:“子真君子也。吾将聘汝同为行贾。”
廖曰:“吾以一岁奔波之积,仅供一家糊口之资,余无望也,奚可共业?”
客曰:“本在我出,盈矣均分,绌则独受,何如?”
廖许之。于是倩雁系银回家,而与运烟至浙。不十年,廖亦富,客益丰,同时均纳半刺衔,加级请封。汀郡传为美谈,而廖亦不讳前非焉。野史氏曰:貌似正而心邪者,真恶也;貌似邪而心正者,真善也。此其间惟天知之,而人不识也。观廖之事,则显然矣。
当木客处爱命不爱银之时,百金仅去其微,不过叹盗之奇,而私为己幸;迨后子母悉归,乃意外之事。在他人虽识廖之盗由饥起,而谅非真盗而已。回思涂面之形,终非正人,必不与邀同业;乃木客竟收而用之,无怪两室完美,各耀乡里焉。此天之所以全其善,亦以策励不正者,当反而为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