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时,扬州富室王姓,兵燹逃难,举家离散。至国朝定鼎,虽渐次回籍,而不得全归。后王之幼子长成,读书入庠,家徒四壁,眷口日繁,顾活不暇,功名无及。康熙戊午科,友人邀赴乡试,王辞之。友曰:“学也,禄在其中。若得名登秋榜,则家自可养矣。”
王曰:“安家非易,试费亦难。”
友曰:“吾嘱吾家以应尔家,子随吾行,以供试用。晋省后温故收心,采风试笔,何如?”
王乃同至江宁。喧传相士其术如神,友与偕往。相士曰:“公等功名尚早。”
指王而言曰:“先生乃石崇再世。”
王曰:“吾与黔娄相若,求一日之饱而不得,咿唔人何来巨富也?”
相士又仔细观曰:“子之运,应在八月三日起。当速回,过此即无佳机矣。”
王乃附舟而归。至八月三日,浙闽制军官眷过扬,挽舟访觅王某,乡人指引至家。见王曰:“老夫人相请。”
王始骇之,继念相士之言,宁应在此,姑从之登舟。须臾揭帘请入,王叩见。老夫人曰:“兄弟暌违,已三十余年。家居何地,家景若何?”
王一一述之。老夫人退取白镪五十镒,曰:“携去安家,尔即随我至署。”
王归,告于家曰:“事亦奇哉。我何曾有姊,亦何曾有此显戚。今既呼我为弟,姑随至幕府,或转否为泰,亦未可知。”
遂同至督署。制军相见,竟行甥礼,王益疑之,然不敢问其由。住居三月余,不过酒肉薰蒸,并无令掌执事。王思徒善口腹,难沾滋膏,相士之言,未必尽验。惟有作渭阳之行,可冀琼瑰之赠,乃告辞。姊曰:“弟亦应归矣。”
即令制军馈赆二百镒,明日备舟送行。王又思区区二数,奚可致富,相士之言,不过虚誉耳。当晚,老夫人密邀王进,就耳低言曰:“吾乃子家丫鬟也。贼乱逃散,投托旗府,收以为。制军乃吾亲子也。时念主恩,无从通信。今天假我缘,由扬经过,邀尔同来,认尔为弟者,欲避嫌耳。今赠二百金,焉足济汝之家。幸旧宅未改,昔年逃难时,先人在某某处,埋有银三十万,起之,可享安闲福也。尔时尚在襁褓,未知其隐。吾故密以告汝。”
王归,悉如其指而掘之,果成巨富。
夫人能终不忘始、贵不忘贱者,天下鲜矣,而况于妇人乎?今是妇居至贵之位,而犹念极贱之地,使旧藏仍归故主,不惧识破出身之微者,其心地之厚,无过于此,宜其受一品之荣也。人有善愿,天必从之。设王处极困之境,而旧宅鬻人,则银归他姓;是妇虽有善心,亦不能使王仍复旧璧。盖王之富贵,由天之成,夫人之善心而致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