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宁夏,有蔡十者,家贫远游于黔,侨寄镇宁州。偶见市上负薪者,以漆木棍作挑,细小有力,可驾二百余斤,惊讶久之。俟其止足停薪,细视棍圆滑光润。俟过门时,唤入,饮以酒,其人将棍竖鮓门首。见棍尖上沾犀牛毛数茎,遂以白金一两与渠换之。蔡即舞弄良久。负薪者以为合意,思欲加价。忽其弟来曰:“嫂氏猝患痰症,急请去。”
负薪者持棍而回,思欲增价。次日上山,寻取新柔坚润之木,另作挑棍,使合其用,乃能增其价,遂往山寻而得之,刀锯治之,曰:“此必合其意也,可图增价矣。”
次早持棍特来。蔡见之,叹息大笑,令其自用,不复售矣。细问前条棍上有毛之故,对曰:“我在山中采薪,居人以牛犁田,见山中潭内,出有大黑牛,上岸出斗。我用木棍击散,遂有毛在棍头上,挥之不去。此后不论重物,仔肩觉轻。”
蔡曰:“潭在何处?可引我去。”
次日,负薪者引蔡十同行,约五十余里,见山峰矗矗,秀色参天,多栽黄果,此处即以黄果树名之。下有溪阔五丈许,水声汩汩,屈曲而流。溪尾有石桥五洞,乃天然成也。登桥下视,内外高低,相去五六丈,溪水至此,直冲而下,成方池。池阔十丈有奇,四围高五六十尺,潴水成潭。遥见对面有亭,傍山依壁,回峰若城,层峦错出,令人慕想无穷。诣亭环视石桥,见瀑布二道,匹练飞洒。而桥石玲珑,苔生古砌。夕阳斜照,粉郁斑斓,纵有巧画精工,施采鲜妍,未必能绘此四面胜景。即《西游记》之水帘洞,未必有如此可爱也。灵岫宜生灵物,无怪犀牛居之。何以见其有犀牛也?偶尔霞光五采,水面腾辉,知是犀牛出也。近此者时见之。蔡十于峭壁鮔岩,腰有石洞,常产灵芝之处,伐茅结庐于旁,爱其清静,坐卧其中,日俟犀牛。设有入无出之机关,装易进难退之坚垒,总欲得牛,取其皮革,以为至宝;服其灵芝,得以上升。守逾三年,一日午间,蔡十浓睡,逾时方醒,起视石洞之芝,为物啖尽,遍地牛迹。循迹而望,入潭而止。望之涕零曰:“吾居此三年,坐亦犀牛也,行亦犀牛也,梦亦犀牛也;今以半晌之闲,失其出没,我无此缘,我亦厌立人世也。”
乃作绝命诗七绝十首,其诗曰:“晓餐松子饮飞泉,静卧山林志道坚;何日岩前曳牛尾,逍遥世外小神仙。”
山腰石洞净无泥,舍却田园旧侣携;幻想两尘能不隔,依依峦壑待灵犀。”
九光三秀影离离,此物人间信足奇;堪叹我生缘已左,个中消息又违时。”
痴守三年失一朝,神犀已远向何招;霞光倒影无余彩,怕听溪流过石桥。”
葱葱佳气满烟鬟,羁绊痴人住此间;万里乡关归不到,妻孥应上望夫山。”
紫华摇动等闲香,潭影澄鲜荇带长;望水亭台飞瀑布,五更残月断人肠。”
黑甜一枕乐南柯,镇日淹淹着睡魔;草木无心人有意,最难宽解历年多。”
辟寒辟暑歇生涯,凤脑无期遇合乖;鹿鹤连踪花满径,空留放荡此形骸。”
茫茫大地等浮沤,回首斜阳涕泗流;欲学十洲三岛客,长生未得此生休。”
文犀芝本两相须,往事吁嗟自笑愚;仿佛舍身崖下路,珊珊仙骨我生无。”
吟罢,纵火焚其庐,投岩而殒。士人哀之,即葬于山腰石洞中。至今传为古迹。吁,人之愚也,莫如蔡十。宝之生也由于天,而宝之得也由于命。命不齐而妄思得宝,虽日在目前,而终不能得。守之而不得,当安之于命而已;兹以不得而自殒其身,是欲升仙而入于魔境也。是亦不足惜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