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范,浙东定海庠生,乾隆年间人也。家承祖父之丰,绝鲜纨绔之气,忠厚慷慨,迥异恒流;恤困济厄,不事俗尚。
宁都瘟疫,其传染也,如水之趋下;其蔓延也,如火之燎原。一人起病,一室攒眉;一家抱疚,百邻蹙额。亲戚避不来往,友朋远似仇敌。害是症者,鬼魂附于病体,或笑或歌,或怒或詈,听其音尽属北音,审其言无非索食。食之不逞其意,犹假病口责其轻慢;祷之须满汉佳肴,丰洁胜馔,延道祈禳,招优歌舞;陈必恭,荐必敬,不敢稍有懈弛,庶几退而就安。适刘之至友,其妻寝瘟,胡言乱道,满口北音。刘闻之,急趋过探。众阻其行,刘曰:“所贵乎朋友者,无非疾病相扶持耳。今病而不往,愈何见面?且瘟疫由五运六气,旋转而生,此天道之恒也。病是家,焉知不病我家;我避人,焉知人不避我乎?于睦姻恤邻之道,大有关系。”
遂径谒之。见病势汹涌,刘祝曰:“某乃寒士,力艰享客,吾当为代举之。”
归家即整备满席五,汉席五,肥尔牺牲,洁尔粢盛,彩胜盈坛,楮仪咸备,招优邀道,扫径净门,如宴大宾状。刘焚香过病家,请鬼踵宅,必恭敬止,自朝达旦,始竟其事。友之病妻,忽呼夫曰:“某等已受刘生厚席,当即去矣。尔应往谢。”
友即弹冠整衣,过刘深谢。次日,妻病若失。后刘延乡师教读子孙,师患药不能回之症,家人妇子,议送师归。刘曰:“其病固重,病之者犹冀其瘥。若即送回,恐益增剧。”
或曰:“人各有家,尊宅虽博,不便治外人之丧。”
刘曰:“既为我家师,即与同居相若,何必以此避忌?”
遣迎师之妻室过家,侍疚进药,不逾日而亡。刘为之置衾成棺,殓殡于庭,开丧出葬,花销亦夥,一无难色。又一夕,跖进刘院。课读未已,跖候其睡而进之,倚门蹲踞,倦忘所以,鼾声大起。惊闻者告知父兄,轻启而视,跖竟安眠。刘禁勿响惊其寐,令厨夫暖酒,略治小食,携钱五串,秉烛而呼。跖醒眼朦胧,鞠跽求饶。刘曰:“子不必惊惶也。夜深已久,露卧受寒,吾有酒可饮之。子因贫而行此末枝,有钱五串,赠为微资,寻小买贾以鯝口。毋再为不良以干国法。”
跖伏地叩谢,饮酒领钱而去。自后逢时鳞初出,刘之厨室洞门,恒检烹之,初亦不解其从何来也,亦无处访查。至刘年六十,跖馈寿礼,同钱五贯。刘以素未谋面,不甘轻受。跖陈前由,始知跖得钱后,痛改前非,力作细贾,已成小康,以礼报德。并知厨洞常有鲜鳞,即跖为肩贾,顺过其家,感情而时献也。闻刘之孙,以总兵官于闽,他皆入庠食廪云云。夫天下仗义疏财者,类皆好名就义,而于趋利避害之心,终不能移。若刘生者,觑人之灾若己灾,担人之事若己事,交人以诚,格人以德,斯亦三代后罕有见者,真可为贤良方正者矣。惜乎不逢其时,未邀征辟。余特记之,以为当世法,且恐其久而泯没无闻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