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舟,会稽人,勤于诵读,艰于功名,而简练揣摩,未尝间辍。倦则引锥自刺其股。一夕,斋中,三更人倦,忽见灯影间隐约有人,抬头视之,乃绝色佳丽也。骇之,疑以邻女,问曰:“何家女也?”
女曰:“吾非邻女,与君有夙昔之缘,故来耳。”
杨曰:“怕被人知,有坏颜面。”
女曰:“更深静寂,又谁知之?”
杨爱其娟丽,纳之。黎明,女去;次晚又来,竟至不断。杨曰:“夜来明去,又劳跋涉,心实不安。”
女曰:“与君缘法不少,何必挂意。”
由是更静必至。杨曰:“子来茅斋,已月余矣。到底是何家女子,须实告我。免我常常起疑也。”
女曰:“君不可畏,当实告之。”
杨曰:“伉俪情深,又何畏惧?”
女曰:“我乃九尾狐也,因君虽沉潜于学,非特不得功名,且恐有绝食之忧,特来相救。”
杨曰:“将何以救之?”
女曰:“须教尔学画,日得微银,可以鯝口。明日开账与尔买颜料画笔,以教之。”
于是女不回去,竟如夫妇。先教以用笔之诀,次教以衬托点苔之诀。三四月间,杨亦知画法矣。两日画鹿一张,而鹿睛必须女点,天然精神意致,恍如生成,无不爱售。由是杨舟颇得画家之名,而食丰履厚矣。朋来憧憧,皆以为杨得能画之名。而杨之恋女情切,亦不归家,至妻怨恫,始则请杨回家,诟骂,继而吵闹到门。而女总低心下气,逆来顺受。故其妻亦不糟蹋于女。后杨舟以受气难忍,以女之来历,一一告诸妻。妻曰:“既是狐狸已改女形,见人并不避忌,不妨接至家中,同受其益。”
杨然之。于是同处一室,已有年余。杨固爱狐之艳丽,又喜其服事周到,无不合意,竟不至妻房。妻恨益深,诉于父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是有夫等无夫矣。”
大哭于庭。其父慰之曰:“此乃狐也。闹之必遭毒。子姑容之,我自有道。”
劝女归,嘱其不可声张。其父备银密往江西天师府控之。越日,女乃泪向杨曰:“时劝汝与妻和好,不可切近我身,而蓄妻之怒也。尔不听,令我命丧于尔之手矣。”
杨曰:“爱莫如我,胡为出此言也?”
女曰:“尔岳父告在天师府矣。已遣神将围住,不能逃此一劫。”
杨犹慰之。女含泪梳洗。天光皎洁,红日无云,只听霹雳一声,地若震动,而桌上水碗中浮起寸长狐狸也,女亦不见。
杨大哭失声,鬻棺收殓,将狐之平日穿戴服物,尽入棺中,造墓以葬。而杨坐亦哭,卧亦哭,人慰之亦哭,两目失明,医治乃愈。今所画鹿,形虽如前,而神全无,杨亦苦之无极。至今有人向问,杨仍然哭而诉焉。野史氏曰:妖之为害也,天宜击之。是狐知杨乃饿夫,化女教技,使之鯝口,以延其生,可谓仁矣。天复以雷灭,岂天师之轻信人词,枉于施法哉?盖杨本饿夫,自得此狐,几成巨富,狐已犯违天之条,故不能全其死焉。得此一断,杨当释然安其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