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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封翁

  醉封翁,年逾六旬,性耽于酒;恕以待人,严以教子。有子三人,长已肆业庶常,次与三同登贤书,公车北上。封翁心愈乐,而饮愈豪矣。时届麦秋,家只一仆,老且病。翁亲赴山庄,收获焉。先时,有一丐者,名允儿,不知何处人也,年约十五六,而与翁同姓。允儿悉陈致丐之由,翁以事试之,诚实殷勤,喜而留为驱使。日久信用,凡置办衣履,以及赴山庄饮食之役,皆凭允儿。一日,翁与四五邻翁,聚饮于垂杨之下,俱入醉乡。适有拾麦妇女行过其前,翁指一女曰:“此女大有福相。”
  一翁曰“此即某翁令媛,尚未议婚。”
  翁醉曰:“我两家联姻何如?”
  某公变色曰“三位公子,俱已婚娶,我门第虽不敌公,岂肯以女作公子妾耶?”
  封翁自知失言,笑答曰:“非也。我因三子俱将出仕,理家无人。允儿是我同宗,嗣为第四子矣。”
  某翁曰“公果继之为子,我即妻之以女。”
  旁一翁曰:“我执男斧。”
  又一翁曰:“我作女柯。”
  正在哄议间,允捧肴提壶而至。众鼓掌曰“新婿来矣!速拜岳翁!”
  岳翁云:“须先定父子名分,再言婚姻,毋贻后悔,令人议论也。”
  众曰“此言是矣。”
  众遂立扯允跪于封翁前。翁曰:“今而后我继尔为四子,聘某翁女为尔妻,待尔同亲生一般,并无属毛离里之分。”
  允即首谢。众又扯允行求媒谢婚礼,奉酒而拜,拜又奉酒。观者如堵。饮至夕阳已晚,尽皆倒挂接罗而归。次日向午,封翁困酒在床,两媒至,呼曰“犹未起也?宁以昨日之事,犹有变卦,故懒于床耳?”
  翁闻声亟出,曰:“子宁不知我诺如季布乎?况偶然遇之,卒成大事,此天缘也。”
  急整衣冠,向媒拜谢,择日备礼行聘。而某翁因醉中已与允儿有翁婿之称,人所共闻,遂受聘焉。旬余,收获事毕,允随翁归。是日,翁三子俱自都还,翁悉言允事。三子喜曰:“有弟可代亲劳,得遂儿等迎养之愿矣。”
  友爱如同胞焉。次年为之完娶,对年即生一子,天资聪敏,随伯父任所读书,科第连登,扶摇直上,政迹文章,脍炙人口,仕为名宦;设祠乡贤,宗族戚友,亦无议论。犁牛之子且角者,当其始也。
  允不过借此以糊口,故矢勤矢慎,初未尝计及终身之托;即侍游供宴,亦不过视为叙集耆友,调笑以乐暮年;孰料假以成真,贱以子贵。世之论其事者,以为允之诚谨之报。吾谓允之子不贵,后必有议醉翁之以贱乱贵,议某翁之以贵适贱者;收仆为子,嫁女与仆,此人之难能之事;而二翁能之,是天之显贵于允之子者,正所以彰二翁之善也。《易》曰:“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其斯之谓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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