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翁,名国桂,号丹园,鄞邑廪膳生也。以教读起家,拥资百万。乾隆十六年,岁大饥,翁自设厂以赈,其救生灵,不下万计。是年,鬻人一宅,乃赁之居,不纳租金,翁亦不索。或问其故,翁曰:“彼之破家,实由于饥,与爱华望奢者悬殊。吾非艳其房而鬻之也,原以疗其生也。虽无租,尚有房,听之而已。”
越五年,若人退房于翁。往视之,仅存椽与瓦矣。翁亦不怒。其仆曰:“既负租银,又毁窗壁,情亦可恶。”
翁曰:“生米难食,拆室为炊,苦亦极矣。彼肯让之,尚不背于情理,恕之而已。”
翁乃鸠工,尽拆而归。拆之日,翁在门首坐而倦,耳闻人曰:“此老正睡,可摄魂去,以索其食。”
一鬼阻曰:“此财帛星中之正人君子也,摄之不得,恐惹其祸。”
翁即醒。入查人数,内少一泥水匠。命仆寻至厕间,横卧于地,口吐白沫,似鬼迷状。即舁登舟,载之归家。翁曰:“此必若家之祖宗,怨我拆房,不能祟我,而迁怒于匠也。”
当晚即设肴以祭之,不愈。勤俗土风,凡有恹恹久病者,以为魂不附体,备牲延巫,到城隍庙享神。用雄鸡一,将病者衣裹于鸡身,呼病人名而归,名曰追魂。翁亦从俗,为匠追魂。命仆抱鸡,一路呼匠名归。至家,将鸡放于病匠床前,匠即起,自拊胸曰:“今得回矣!”
因问之,曰:“昨有数人,诈我钱文。不允其诈,与之争闹,即捉胸拉手,扯发推背而行。过一大衙门,喝散数人,令我归。望之不识归路,恳其引之,若人曰‘坐在东门房候之,自有人来,领尔归也。’房有狭桌,桌有抽斗,斗有竹牌一副,少么六一张。闷坐无聊,自玩其牌,忽听呼我名。孜孜出门,见有凤凰,毛彩鲜明,随看随行,不意即回宅也。”
翁奇其言,又入城诣城隍庙,进东门房,果有狭桌;抽其斗,果有竹牌;检之,只有三十一块;视之,果少么六一块。翁曰:“匠真魂在此也。鬼神之道大矣!”
归命多市楮钱,焚之于拆屋之所,而匠病脱然。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盖所谓远者,非远而避之也;必其立心以正,行己以恭,不必远鬼神,而鬼神自远之矣。故鬼之不敢缠绕于翁者,亦由于翁之正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