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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兄李弟

  昔有异姓二人,约为兄弟。一姓徐,有子,业为经纪;一姓李,无子,勤于读书。道虽不同,心甚契合,遂订金兰之交,竟誓生死之盟。即以姓为名,一称徐兄,一称李弟。朝夕往还,无分彼此,内外亦无间言。
  一日,徐谓李曰:“闻吴中丝价甚平,意欲往贩而获利,稍为润家。吾将托妻子于弟。”
  李诺之。去未几时,妻子相继病殁。年余,徐归。李见衣裳垢敝,形容憔悴,面目黧黑。李问之,泣曰:“吾至洞庭湖中,遇风覆舟,同行诸人,尽饱鼋鼍之腹。吾得渔人相救,沿门托钵而归。此时枕畔无妻,膝下无儿,形单影只,将何所托!”
  李曰:“暂居弟舍,逆来之境,当以顺受之。自嫂与侄去世,兄家之物,一一检存弟处;若肯变卖,犹可收拾余烬,背城借一。”
  徐如其言,变凑百余金,贩药赴荆襄。两月而返,曰:“我命不由,实命不犹耳。前次至洞庭而遇风,此次至潇湘而遇盗。正在惊惶,陡起大风,触石船裂,货遭沉溺,人漂于岸,倩人捞物,虽获其半,已大亏其本。命也如斯,予亦不作出门想矣!”
  遂馆于李舍。徐好饮博。李曰:“兄虽一身,而无家累,饮博岂可终身,当图良业,以为生计。”
  忽对李曰:“周友约我合伙开肆,但无米之炊,巧妇不能,弟盍为我图之?”
  李即将田数亩,典金与之。徐得银,欣然而出,数日不归。问之人,方知徐将此银,偿博进,完酒债,遁入远方矣。从此李日即渐贫窭,无以自给,仰屋兴磋,莫可如何。潜诣屋后,山下土地庙,思欲自尽。适有客过敬神,焚香燃烛。李躲匿神旁,坐而假寐。恍惚间,见神下座,笑而言曰:“深山荒僻,乃恶兽出入之乡,速上我楼,自有好处。”
  醒见庙中无楼,忽悟曰:“神言未必无因。虽无楼,我姑上屋。”
  遂从墙旁古树,攀援而上,如矫猱升木焉。方升屋,忽见林下飒飒有声,滚滚而入,有一虎跪于神前曰:“多日不食,饥饿难忍,求神赐之。”
  神曰:“翌日午刻,村西有一缺耳猪,在田芟草,尔之食也。然尔命当饿,难以食也。”
  虎拜谢而去。又有一阵阴风。神曰:“老魅何来?”
  即有妇人声对曰:“弟子居东村山后,荆棘满岩,岩有隘洞,仅可容身。村近何姓,有一子,年十六岁,聪明姣秀,绰约如妇人女子,常近之。饮食起居,亦颇适意。惟此处依山成村,近无井泉,村人远涉他冈,汲而供饮,苦亦极矣。村中一岭,上有峭壁,壁有小洞,确是泉脉;为片石所阻。略施斧斤,泉流涓涓,不惟养人,亦可灌田,无人知之耳。”
  神曰:“尔道将成,不合魅人,须当谨慎。”
  狐遂出。次日,李至某处,果有东村,遂对村人曰:“近闻此村有妖,吾有善术,可与降魔。然吾渴思饮,乞赐茶以润口。”
  村人曰:“此处汲水,往返十余里。”
  李曰:“吾亦有术,使山有水,无须远汲。”
  李如狐言,至石壁之洞,运斤击开其石,果源泉混混而出。又至山后洞中,多积柴草,燃火熏之,有黑狐突出奔逸。村人子疾遂瘳。合村作谢,合得银三千两,车马十余辆。随又至西村,见荒寂无人,惟街尾有古井,见一妇人左耳缺半,挚瓶出汲。李急牵妇衣,妇惊欲逃,李就抱掷于室中。村人哗然,拳棍交集。李素习少林学,随抵随喊曰:“我乃救此妇也,幸勿乱殴!”
  众皆住手。李即以昨夜神言告之。旋闻虎声绕村,三巡而行。妇在家中,闻其号声,仿佛似牡猪音,遗秽满地,逾时后还为人声。适妇夫归家,众告其事,夫妇拜谢,饮酒而去。次年,李入都应试中选,出为县令。方到任,赴乡查勘边隘,忽见道旁一人,拱立于前,视之,乃徐也。遂下车邀至署中,历述前后之事。款饮数月,赠以银,令其回里。徐辞后,思弟之言,验神之灵,亦至山下庙中祈梦。将至五更,并未有梦,遂自援树而登庙顶。忽惊腥风,阵阵而来。闻神曰:“妖狐斑子,何处相约而来耶?”
  狐对曰:“弟子前次拜遏而去,次日即有人至村,将泉脉透出,汲饮甚便。第遭火厄,几为熏毙。”
  虎曰:“公命食缺耳猪,为人救去,几为所擒。兹山中有生人气。”
  神不之应。狐与虎共寻之。虎则四处寻,狐则上树而视,见徐仰卧庙顶,推堕石阶;虎大吼,嚼而食之。后徐托梦于李曰:“予生前作孽,不践盟言,已为恶兽所伤。”
  哭泣而去。李惊而寤。至退归林下,设馔招魂以奠之。此事予童时闻诸人言,虽近于诞,然诚伪之分、善恶之报,昭昭不爽,亦可为嗜友骗友者戒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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