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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骘地

  浙鄞文渊,前明大学士也,住居府城。其祖某翁,壮年时,下距城八十里之小溪山会友。次早还家,有山民私与船户约,趁船而来。到门时,街灯已起矣。山民欲寄宿于船,船户不允,痴立岸上。翁怜其山僻孤民,询无亲友在城,止之宿,食以饭。山民黎明而起,正城民熟睡之候也。欲谢主而走,候之已久,主人不出,自思“昨晚宿而食,心已不安,兹晨不可再在此过早也。”
  遂出门,进饭肆食之,再来作谢。谁知转回,忘其门户,又未通姓名,无人可问,往来上下三四次,不得其门而入。翁起,告仆曰:“山民即与之饭,路远可使早归。”
  仆登楼而望,不见山民,告主人曰:“已去矣。”
  翁上楼视,睡处枕旁,有一布包,启而视之,白镪百两,纳粮单一纸,曰:“此必小溪地保,承催钱粮,进县完纳也。今遗在此,若人焉能赔之?当买舟送去,以解其结。”
  其仆曰:“不知若人姓名,送归何处?”
  主人曰:“粮单内载有都图,到此即知地保之名也。”
  又思误粮违公,必受官责,即进县照单,为之代纳。得有粮照,即上船飞驶而去。更后上岸,询之村中,问得其名,及其住处,径至其门。但闻号啕不辍,叩门而问之,其妻曰:“吾夫上城完粮,忘银于止宿之家。因贫而充役,不能赔此重银,畏祸悬梁,幸已救生。”
  翁曰:“汝夫昨夜宿在寒舍,吾为此特来送还尔。”
  地保闻之,出而叩谢。翁出粮照曰:“路途遥远,代完以省往返。”
  地保益感其情,命妻子同出叩谢。因通姓名,杀鸡为黍而食之。自此山民进城,必到翁家,时馈山乡土仪。数年,山民歇役,亦不来翁家矣。后翁年迈择地,为身后计,延堪舆,串夷载路,度其阴阳。寻至小溪某山,师称佳城。翁见山下有种植者,往之。指山而问曰:“谁氏之业,可与售否?”
  若人曰:“长者乃某处之某翁乎?”
  翁曰:“子何以知之?”
  曰:“吾即遗银在府之地保也。”
  翁曰:“尔之老,何如此之速也?”
  山民曰:“赖翁之恩,值役三年,颇堪自依农业,不进城,已近二十年矣。虽少过尊府,而恋念之忱,未尝稍息。今何幸而又得瞻慈额也!请至茅舍,暂为小憩。既爱是地,亦易商量。”
  翁见门景不同,曰:“子已富有乎?”
  曰:“可无虑饥馑矣。”
  告妻子曰:“救命之翁,复到吾家,即治饭。”
  翁曰:“尔为我筹地,已感深情,岂可作扰。”
  山民曰:“食此饭,即有此地,不食则无。”
  翁然之。食毕,山民曰:“是山乃我新置之产,检券揖而送之,以报昔时之恩。”
  翁曰:“吾乃有钱之家,岂肯葬无钱之地,以博人笑?”
  翁看契价银十六两,即照数与之,曰:“我家离此过遥,将来造葬,统烦襄成。”
  得意而回。后鸠工购料,悉藉山民就近经理,所省甚巨。至嘉靖时,文渊显达,实出此地而来也。野史氏曰:无心为善,乃是真善。观若翁之待山民,可知之矣。当其遗银也,不遣送以还之,不书字以招之,必欲亲至其家,又必代为完粮,是真乐于为善也。其初何尝望报?迨后偶然会合,不过图一安土,又何尝以和羹期许?谁知天鉴其善之真,而报以大显。则后之视翁者,体念前事,全其性命,解其危结,一善足抵万善也。即此可为为富不仁者戒,亦可教人以改恶从善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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