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友之幼子,年五龄,出痘,毒重而死。有旧仆人甚勤谨,精于酿事。其女于归后,亦思曲蘖生涯,请父以旧仆与伊家主酿事,父与之。因闻幼弟患痘,即使旧仆往探,仆至而幼子适死,舁之厅旁,眠椅上,用席遮之。父对仆曰:“余家为痘症凶险,一连五六昼夜,上下大小,未曾安枕,众皆敝倦。是子生前,常喜尔扶抱玩耍,今已死,着尔看守一宵,明早买棺殓埋。尔索性爱酒,新酒已成,俱在缸内,尔可尽量而饮。”
旧仆应命。守至二更,寂寞独坐,自觉孤寒,取酒烹而饮之。饮至半酣,思死者生前常常同饮,曰:“宁我一人独酌乎?”
将席移开,以酒灌死者之口,缓能润下。因自饮一杯,灌死者一杯,直至酩酊,自缩至桌下横睡,而置死者于不管矣。黎明,主人起,负钱欲出买棺,见仆已醉倒,而死者所遮之席已去,骂曰:“酒鬼酒鬼,令尔管尸,任尸露睡,糊涂极矣!”
呼之不醒,急至尸间,见脸上陷下之痘,颗颗分明起来,口有气而手能动矣。唤妻出看,喜极,复抱进房调养。次日,头面手足,周身上下,痘竟密洒如珠。越数日,溃烂,臭不可闻。人劝延医,曰:“生死有命,医者无能为也。”
渐之溃烂结疤,月余脱落之疤,大如糊脸,惜乎美如冠玉小子,变为烂臭麻子矣。此皆由于是子之气体弱,而痘毒重,不能发越于外;毒攻其心,无有不死。乃以新酒灌之,得助其气而托其毒,毒出而心怡,心怡而人苏矣。今之为医者,第以毒重者其火必旺,于是用寒剂以泻火,峻药以攻毒,殊不知体弱者,非内托不可,攻毒则体愈虚,泻火则毒愈陷,是不死之人,而速使之死也。庸医杀人,深为可惨。余故载此一事,以为痘家准绳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