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安徽有一名叫胡宗茂的商人,一向往来于和县、含山一带跑生意。一天,他路过一个小镇,到一饭馆吃面条。坐等时,他见店中有一男子兀自独坐,只见此人胡须又长又密,竟全部遮住了口唇,直如京剧里的须生。胡宗茂不由奇怪:“此人究竟如何进食呢?”
待店小二端上面来,胡宗茂便吩咐:“给那位先生也送一碗去,钱由我付。”
那须生见有面送来,得知是位商人主动请客,便遥遥颔首致意,随后从衣袋中摸出一副金钩,将胡须从中分开钩住,露出口唇,钩子的另一头则如眼镜脚一样挂在耳朵上。食罢,那须生走过来,对胡宗茂昂然一拱手,说:“一面之惠,不敢忘,尚恩有以报之。实不相瞒,在下乃绿林中人,绰号金钩子李胡子。此去数百里内外,先生如有危难之事,可称我是你的亲戚,当可逢凶化吉。”
言毕,他即转身离去,步履矫健、快捷。
胡宗茂听得这番话,惊讶之余,却并未在意。大约一年之后,这位客商在行旅途中被一伙土匪劫持,不仅银货尽失,而且生命也危在旦夕——土匪们把他缚在柱子上,准备剖腹取心。胡宗茂死到临头,忽然忆及去年之事,心想不妨一试,便大声叹道:“生死由命,我也认了。只求大王将我的死讯转告我的亲戚。”
匪首愣了一下,问道:“你的亲戚是何人?”
“金钩子李胡子。”胡宗茂回答说。
“哎呀!”那匪首大惊失色,连忙夺过喽啰手中的尖刀,将绳索割断,吩咐看坐。
“得罪,得罪!”匪首连声说道,“先生既是金钩子的亲戚,何不早说?否则,哪里还敢动先生一根毫毛!”
当下匪徒们将银货完壁奉还,送胡宗茂离去。胡回乡后,便暗中四处打听金钩子李胡子究是何人,竟有如此威力。后得知,此人乃是淮(水)泗(水)巨盗,徒众千余人,江淮之间绿林中多有其势力。
数十年之后,这位安徽客商胡宗茂的后人,竟然也曾与巨匪打过一次交道。
这位胡氏后人名胡健中,于1926年到江苏省灌云县省立第八师范教英文。上课点名时,他每每发现有学生缺席,问及同学,回答说是“被接了财神”。胡先生初来乍到,不知“接财神”是何风俗,询问同事,才知道这是苏鲁地区土匪黑活,意思是绑票。
不久,直系军队白宝山部和奉系军队邢士廉部在灌云城外打仗。正当城里居民纷乱不知所措时,一个可怕的消息传开了:大盗孙绣章带领数百名匪徒乘乱闯进了灌云城。这孙绣章在当地是极有名气的匪首。据说他枪法极准,夜间双手放枪,寻声打人,弹无虚发。有一次,他只身被百余名官兵包围,抵拒移时,竟能安然脱险。
孙绣章进城后,居民都不敢上街,商店小贩也都不敢营业。第八师范虽尚无土匪前来骚扰,但本地教师和学生早已走散,留下的一批外地教师的伙食也就成了问题。大家困坐愁城数天之后,想长此下去总不是办法,便打算到龙王荡去,乘那里的大阜盐公司的货船避往上海。但从学校到龙王荡有70里路,途中难保不遭遇土匪,何况还有好几位从大城市来的、穿旗袍的年轻女教师。思来想去,几位教书先生忽发奇想,决定直接去找匪首孙绣章,向他说明情况,请其开恩放行,沿途不加搜劫或绑票。
这位教英文的胡先生与另一名教师以慨然赴死的精神,担当了充当说客的任务。在县城隍庙匪徒驻地、两位教师被引见孙绣章。只见他一件半旧短衫,一双黑布鞋,脑后一条前清留下的辫子,粗粗一看,纯乎一个乡村农夫。只有腰间的双枪和炯炯有神的双目,显出他确实是一个名不虚传的绿林人物。孙绣章听罢两位教师讲明来意,当即豪爽地表示:“二位先生放心,此去龙王荡70里,我保证手下人决不会与你们为难。”
他看看两位教师调敝的长衫,又补充说:“教书先生知书识礼,不比那些当官的;平时又清苦得很,没有油水,我孙绣章都晓得的,不会为难你们!”
孙绣章见穷教师榨不出油水,乐得做个“人情”。
“如果……”两位教师仍有顾虑。
“你们若不放心,我派一个人持我的片子护送你们到龙王荡。”
孙绣章当下便指派了一名精干的年轻人跟着教师到学校去。
当天下午,13名男女教师雇了车,在那名土匪的伴送下出发了。40里路走下来,已是半夜,胡先生想起临行前,有人告诉他,就在这地方河对岸有一个地方士绅,名陈兰亭,人称陈大爷,实际上也是一个匪首。因他与孙绣章不是一股的,因此必须过河去拜望他一下,否则怕有麻烦。胡先生向诸位教师一说,大家认为,天已不早,还有30里路要走,不必再费周折过河去了。于是众人继续前行。
不料未走多远,后边遽然响起枪声,似有人追来。仓皇中,教师们弃了行李,拔足狂奔,一直逃到一个有灯光的小镇上;气喘吁吁地一打听,原来大阜盐公司在这里有个办事处。当下办事处主任安排好众人食宿,并安慰说,被劫的行李决不会有损失的。果然,第二天早晨,当教师们准备乘船到龙王荡时,行李已经完好无损地送回,甚至都未打开过。原来大阜盐公司每月都向这附近的股匪交纳保护费,因此土匪是不应抢劫和绑架该公司及其相关人员的。只是教师们未曾进庙拜菩萨,陈大爷认为失了面子,要给这批人一点颜色看看;但也仅是吓一吓而已,并未穷追,也未分掉财物。
然而这吓一吓,也吓掉了两条半性命。一名怀孕女教师,因惊吓和狂奔,动了胎气,到上海后即不幸死去。另一名女教师素来体弱多病,也因惊悸过度,到沪不久不治而亡。如果不是这两名女士的悲惨结局,这次遇匪倒也算得上是有惊无险。
1923年5月临城劫车案发生后,安徽省内土匪受此刺激,恶性膨胀。皖北土匪蜂拥而起,21个县中除全椒、来安稍为安定些之外,其余19个县无一块净土,其中又以江淮之间的宿县、固镇、灵壁、泗县、五河、凤阳、盱眙、定远等县为最。因为这几个县均靠近津浦铁路,匪徒大多都有效法孙美瑶、以图招安的打算。
凤阳县连续遭到外县土匪的袭扰。5月间,该县东南各乡由定远县窜来二三百名土匪,绑架勒索之外,还招纳当地流氓无赖,迅速发展到五六百人。县知事楼之东亲自率警备队和驻军前去围剿,击毙匪首王某,伤毙匪徒30余人。官兵在当地搜寻两昼夜后返城,逃跑的匪徒旋即回到原地。由于官兵进剿,难以奏效,因此凤阳县城居民人心惶惶,白天城门虚掩,夜间关门落锁。
6月10日,县里正为前次剿匪牺牲的官兵举行追悼会,忽又报西北各乡有自灵壁县窜来的大股土匪,请求县里派兵。其时,这类匪情往往一日数报,官民一夕数惊,全城惶惶不可终日。宿县是津浦线上重镇,7月上旬,城外20多里处的秦大庄子来了一队士兵。为首的大胡子军官对护寨的壮丁说,他们是前来剿匪的,要进庄歇脚。壮丁们遂将寨门打开。不料一伙人进得庄来,立即露出土匪的狰狞面目,大肆抢掠、架票。
原来这是一伙新安武军变兵化成的土匪,匪首刘胡子本来确是一名军官。该县南关由教会主办的含光学校曾得到几次密报,说匪首萧春子近日内要袭击县城,其重点是绑架教堂神父、教会学校师生及商会会长。县内各方闻讯大惊失色,一方面立即中止了学校正在进行的考试,提前放假,让神父和校长马上乘火车去上海,另一方面火速打电报到蚌埠;请求派军队前来。后安徽陆军第五旅旅长史俊玉亲自率部赶到,严密防范,曾在火车站拿获匪探数人,方遏制了这场灾难。
明光镇(今嘉山县)也是津浦线上大站,商业繁荣,成为各方土匪垂涎的目标。泗县、五河、盱眙、滁县等地匪徒常在该镇附近转悠,伺机进攻。明光镇商会组织商团自卫,但自顾人力单薄,不足御匪;求救于盱眙县城,城内驻军也仅一连,不能出动;县警备营平素从不训练,滋扰百姓绰绰有余,但要对付土匪,可就成了“银样蜡枪头”。县知事舒凤仪吓得手足无措,连县衙门都不敢出,只是一味地向省府告急求救。
七八月间,泗县著名匪首周继管在盱眙县仇家集,召集郭立盛、郭如恩、姜以丰、王嘏斋、徐瞎子、小白龙等股匪首合股。周继管要求各股既分散、又合作。分散劫掠各县乡镇,但不可据守一地与官军对峙;如有一股被官军包围,则合作援助。目的是让官军在各县之间疲于奔命,掌握不准股匪行踪,然后乘机拦劫火车。至8月上旬,土匪这一计划已渐收成效,活动范围也渐近铁路。
这时,安徽省督马联甲才感到形势不妙,乃认真调兵剿防。8月中旬,官兵在滁县、明光之间的张八岭、三界等地,击毙匪首周继管、小白龙,毙伤匪徒多人,但对匪势仍未能予重大打击,余匪朝西北方向窜往毫州。
民国时期,盱眙县是匪祸重灾区。该县地处苏、皖两省交界处,四周有淮河、洪泽湖等大小河流、湖泊,以及起伏的丘陵,小股匪徒极易流窜、藏匿,因此匪案频频发生。下面列举两个发生在1924年间的匪祸。
这年元旦下午4时左右,盱眙西乡的西泊冈镇小学已经放学,校内仅有校长关某和一名老校工。这时来了两名手提网篮的绅士,对校工说是县里派来查学的督学人员。关校长连忙出迎,吩咐校工赶快沏茶待客。他一面请二人进屋,一面说明学生已经离校。刚走进屋内,那二人便掏出手枪,指着校长说:“既然没有学生,那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匪徒们正推搡着校长出门,校工提着茶壶走来,见状急忙拉住匪徒说:“关校长是个好人,你们可不能把他架走啊!”
匪徒猛推几次,校工仍紧紧抓住不放,一名匪徒抬手一枪,将校工打死,遂架着校长上了大街。附近的商家和行人正惊愕地看着这三个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名土匪朝天开了几枪。霎时间,从小巷中、饭店里、行人间,涌出一批持枪匪徒。他们一面鸣枪呐喊,一面朝各个商店、住宅冲去……事后查点,财产损失不计其数,居民被杀20余人,被架10余人。
5月间,该县许家营又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惨剧。许家营是一个仅有30多户人家的村圩,土匪经常来此落脚。村民不堪其扰,家境稍宽裕者都迁往大圩大镇居住,留下来的只是来自泗县、颍州、寿县及河北省的贫雇农。这些人自己是一无房产土地,二无多余钱粮,仅在此租种本地富户的土地,为他们看守住宅而已,因此无所畏惧。
后来,县里为消灭土匪,下令各村圩都不得收容匪徒落脚,许家营便于3月里造了一道圩堤御匪,使土匪十分恼怒。恰巧该村居民许丽生在5里外的大镇裘家集担任保卫团团长,曾捕杀过匪首岳三麻子和小皮匠。岳三麻子的师父姓姜,是一名积年老匪,在江湖中极有势力,他决心要集合股匪为徒弟报仇。
但姜匪不敢去攻打许丽生所在的裘家集,却选中了许的老家许家营。5月29日黄昏时分,10几名土匪乘农民从圩外田地收工回家之机,混入圩内,至夜在村里四处放火,圩外匪徒遂大举进攻。裘家集保卫团见许家营火起,知有匪祸,但又恐怕土匪使的声东击西之计,企图诱出保卫团,偷袭裘家集,因此不敢出动。
匪徒攻入许家营之后,打死打伤10余人,又将其余近百名男女发辫相缚,驱入一间空屋,纵火焚烧。由于被害人的发辫相互牵扯纠缠,无法解脱,无法逃跑,因此悉数被活活烧死,尸体被烧得粘在一起,根本无法辨认。待军队闻讯赶到,匪徒早已远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