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化自光复至今,县知事已四易。第一任为本邑优贡余宜官,第二任为通州孝廉张荫谷,第三任为张勋所委之李学诚,第四任则今省长韩国钧所委之丹阳拔贡姜若也。四知事中,以李学诚为最不满人意。其事之尤著者,则挟得辫子兵百数十名,横行于邑中。奸淫抢夺之为,几于无日无有。又或于兴高采烈时,令辫子兵数人,手持张大帅令旗,游行街市。每遇军警两界之兵士,必强使立正致敬。孔庆俨者,省长所委之兴化警务长也。
其所率之警兵,偶见辫子兵所持令旗,不肯行立正礼。辫子兵往诉于李,李即遣人诣警局,欲絷此警兵以往。警务长不与,李即使人持一大麻绳,再询警局曰:“为我并缚此大胆之警务长来。”
时李已卸知事任,但以清乡名义,暂留兴邑。而其威福且如此,警务长愤极,欲与为难。幸得绅士调解,乃各置其事不问。然警务长终不能平,卒赴宁垣诉诸省长。省长乃命东台清乡总办丁荷生氏拨兵二百到兴,一面令行至李使速去。于是此百数十名辫子队,始相率曳尾而他适。
方李未离兴时,更有一绝大之趣事。今虽已成陈迹,而在昭阳政治史上,实能放一异彩,不可以不志也。旧知事余宜官者,自被邑人攻退以后,于绅界中颇露头角。其贵介弟某,偶以不规则之举动,为辫子兵所侮。
余颇不平,日思所以恢复其乡绅之体面,则于旧历新岁,特备盛席,招姜李两知事会饮于其家。姜李皆乘舆而至,酒筵即设,肴核具陈。方举杯酬酢时,忽有一青年妇人,长跪阶下,且哭且大呼曰:“请两位大老爷伸冤。”
姜李俱为失色,然又不便深问。而此妇人则诉说不已,自陈为余知事贵介弟之妇,余弟以别有所眷,弃妇弗顾。妇既岑寂,又苦食贫,故呼大老爷而诉之也。时则余乃大窘,不知所云,但数数劝饮而已。酒既过半,主客皆有醉意,而其兴犹未已。李以大白强姜饮,姜以量狭固辞。
李不悦曰:“吾为汝之老前辈,吾劝汝饮,汝何敢辞?”
姜尚未答,余忽起而谓李曰:“君欲以老前辈凌人乎?须知座中尚有为君之老前辈者在,则我是也。我劝君饮,君又能逆我命乎?”
李乃大怒,即时割席而去。既出门,遍觅舆人,只存其一而已,其他则以宴饮须时,已乘间他适矣。李不及待,即徒步而行。一舆人手挽其舆,作拖车状,敝薛从之。市人皆笑失声,李不之顾,且行且作婆娑舞,口喃喃不知云何。卒之东城外某菜行,亲拣黄芽菜数颗。购之回署,则使人捧其一颗,送至余宅,且传命曰:“为我告余老爷,此黄芽菜之风味,视彼所咀嚼为佳也。”
盖余自失偶以后,即结识一小家有夫之妇,其名曰“黄芽菜”,故李以是辱之。余虽懊怒,亦无奈何,强忍而已。李既回署,余酲犹未尽解,又持一手枪出,向署中庭树乱击,树中乌鹊惊飞满天。人民闻声,亦大恐怖,疑有兵变,及探知为李大老爷之快举,乃始释然。李离兴后,而谈者犹津津不已,谓自有兴邑以来,如此荒谬绝伦之县官,实未之觏。偶闻旅沪兴友谈此,走笔记之,可作一则民国官场现形记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