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人入关,窃据汉土二百六十余载,有志之士辄思脱其羁绊,复吾河山而终不可得。自洪秀全广西起义,豪杰并兴,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旬月之间已复我河山半土,而孰知贪于安逸,裂于内讧,率使垂成之功败于竖子之手,识者惜之。自是以还,迄今数十余载,其间革命之举不知凡几,虽都未成,而其中不无壮烈之举。可于革命史上水留纪念者,但世人多莫之知耳。若镇南关之战、河口之役,孙文与黄兴亲冒矢石,虽未能克成其功,实可于近日革命史上放一异彩。
今述其事,告我读者,以知孙氏等之苦心孤诣,有坚忍不拔之志,不成不已之心也。自孙文与黄兴相会于东京,联络二派,设立中国革命同盟会后,会员日增,势力益盛。孙见时机之将熟也,乃与黄兴、胡汉民及党中铮铮之诸豪杰等相议,谋图大举,拟先取镇南关为根据地。镇南关有天然之险要,欧人称之为第二之旅顺口,欲取之,非先游说蟠踞于那模村之游勇使为先锋不可。
那模村在镇南关附近,地为游勇所占,势力颇盛,有头目三人,名黄明、何伍、李辉坚,统率全队,专以抢掠为事,实为土匪之一种,惟勇敢善战,耐劳忍苦,每与官兵战辄胜之,即有时败衄,则以地理熟悉逃遁迅速,致官兵不能得其踪迹,辄为所愚,终不能得利,故地方官亦无可施法,时与以财宝以为弭乱之计。彼等不惟横行本地,又常掠夺接于云南边境之法国,屡与法兵战,法兵不胜其扰,深苦之。七八年前,孙曾往安南,与该地之总督善,偶谈及游勇事,总督谓:“彼等侵掠边境,不胜其扰,有法治否?”
孙谓:“此甚易易,苟能默许我部下人至其地,必能代为镇抚,亦不必吾亲往。”
总督甚喜,请即行。于是孙氏遣使往说其众曰:“吾等乃汉族之子孙,非清朝之人氏也。满人入关据我汉土,号称清朝,压制吾民,吾同胞为其奴隶二百余载。今有志之士立革命之党,党员之众遍四百州,行将举事复我河山,起义之节,望君等协力同心,举兵为应。惟灭清朝事尚不难,最惧外国干涉,祸及瓜分,故望勿扰法境,免致失和,则干涉不来,大事可成也。”
游勇闻劝,大为心服,遂立誓不扰法境,故总督深感之。时孙氏与黄兴、胡汉民等集于安南之东京以为本营,将实行举事,总督以有前恩置不问。孙等议攻镇南关须需游勇之力,乃使李京为密使往那模村说游勇,使为先锋。游勇欣然允诺,遂于十二月一日(新历)之夜,头目黄何李三人率其众百余人进袭,所携兵器除刀叉之外,仅有小铳四十二支,由山后小道进,攀藤附葛而上,出第三炮台之后,既达,众遂呐喊猛进,声震山谷。
守兵大惊,不知所措,弃炮台而走。游勇随后追击,抵第二炮台,守兵以事起意外,仓卒不能敌亦从而遁。遂抵第一炮台,守兵以不知其故,见来势甚猛,亦弃台而走,于是镇南关之三炮台转瞬皆入于革命军之手,革命之旗遂飘飞于三炮台之顶上矣。克复之喜报翌日飞达东京,孙等大喜,连呼快哉,额手相贺。遂于三日之朝率领同志寓东京飞驰前往,而是时附近之人望风来归者甚众,一昼夜之间得众数百,声力益盛。
炮台之守兵自遁走后,皆集于炮台下之本营议攻复之策,并遣人探其事。遂于四日之朝天未明时,开炮攻击炮台,革命军亦以炮台上之大炮还击之。孙黄二将各执小铳,率领同志亲冒矢石,勇敢善战,声势大振,官军遂不能支,全队溃走。
革命军已获大胜,互相庆祝,兼布置内外以坚守御。此时最要者为弹药,而孰知查及库中竟无余积,孙于是大为失望。盖孙初意,以为镇南关乃险要之区,有炮台三座,所贮弹药必富,苟取此关,得其弹药,则可放心大举,后顾无忧,即依险而守,亦可相持多日,不虞缺乏;不意官军侵吞军费以肥私囊,致所存无几,且不足供数时之战。弹药已缺,进守皆难,虽有天险亦难守御,即从速购办亦不能即得,如官军大至安能抵敌?
于是孙等致诸将士相议,谓与其守此待毙不如弃关而走,再图后举。遂与诸将士订后日之约,弃关而散。当镇南关之战也,孙氏不惟亲冒矢石,以素通医道自任救护之劳,遇有伤者辄驰至其旁尽力救护,因之同志之得更生者不少,而孙氏东西奔驰,无片时之息,遇敌则战,遇伤则救,勇敢敏捷,人皆钦服。
此实当时之一美谈也。孙氏等自弃镇南关后,黄兴率同志二百余人周历广西内地,屡袭击官军,以练其手腕、增其经验,大小数十战辄获胜仗。某日忽遇官军大队,遂列阵迎敌,炮火既交,黄兴率军猛进,斩敌数十,官军大败而走。黄军获其军旗一面,统领之坐马一乘。
官军统领郭某,黄之友人也,黄探知之,遂返其所获之军旗,谓之曰:“吾等以主义不同而致相战,亦属不得已之举。若友人为失军旗而死,于心何忍?故奉还军旗以全友道,马则暂请见赐耳。”
郭某因之得以不死,盖军律失军旗罪当斩首也,黄将军之重义如此。当黄兴率众入广西时,孙文往南洋,与同志谋取云南河口之策。议既定,遂于七年前(即光绪末年,败镇南关之翌年)之四月末率潜身于云南、越南国境上之党员一百人,及装扮苦工、散居于附近铁路沿线之党员二百人克期举事,更通知河口巡警中之内应者,授以密计,及期内应者先斩巡警首以示其意,于内外并发。
枪声雷动,官民声警,顷刻大乱,革命军乘势进攻督办王玉藩部下之二营。而其一营之统带黄元贞已暗约为革命军之内应,至是即反戈相助,官兵不能敌,大败溃走,河口遂复。初三日王玉藩使人乞降革命军,恐其有诈,使王槐庭带从卒二人往王营中察其虚实。及见,知果为诈降,怒其不实将还,而一刹那间,王玉藩已挥刀斩来,使不及迎避被刺而仆,从卒二人亦为手枪击中,倒地而死。
王部将中有熊通者已许为革命军内应,时在营中闻枪声连响,急入视见其状即拔枪击王,一击殪之,遂举其众以降。时黄兴在安南河口之众遣使前往,将迎黄兴为大帅,统领全军以图进取。诸事全备而弹药又匮,遂致于黄兴未到之前不得不弃城而走,致使血战之功一旦化为乌有,岂不惜哉?
观此二役,皆为弹药缺乏致不能竟其初志,然功虽未成,经验已积,百折不挠,方得成今日之大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