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子冬,北京地方审判厅,判决程月贞与张静轩离婚一案。当时喧传海内。程本苏州名妓,张系前清内监,为东安市场集贤球场主人。太监娶妓,事本离奇,而承审推事为林君鼎章,此判诀理由书,文允藻洒丽,亦新北京中风流佳话也。为录判辞于下,
其文曰:“此案程月贞提起离婚之诉,根据三种理由曰:太监也、重婚也、虐待不堪也。但使三者有一,已与法理不背。然据趋重家族主义之立法例,配耦者知有离婚原因,逾一年者不得起诉。则前两种之理由已不成立。至其根据第三理由,则须有其他事实上之证明,不能凭空言提诉。
但张静轩之辩诉状及口头陈述,均称甘心离婚。可见双方爱情,业已断绝。至张请追还身价并追程所携逃动产等情,查人身不得为所有权目的物。前清之季,已悬厉禁,况在民国?
前此身价之款,岂容有要偿权?张又变其主张,谓:我乃代彼还债,有字据为凭,并非身价之比等语。夫程因张代还债务,故愿为其使女。是时程之对张,固明明负有债务,而以劳力为办济。然张既娶程之后,则依中国惯习,夫妇财产并无区别。婚姻成立之时,债权债务之主体合并,权义即已消灭。从前既无特定契约,事后岂能重新主张?
至程随身必需之衣服首饰按诸法理,亦无褫剥一空,以偿债权之办法。张又谓非将赎身银元及拐携钱物追缴,实难从其离婚等语。殊不知离婚乃关于公益之事项,还债仅关于私益之事项。若因钱债之故,而遂拘束其离婚之自由,与法理未免径庭。况张本蚕室余身,只应雌伏,而鹊桥密誓,竟作雄飞。陈宝得雌,固已一之谓甚。齐人处室,乃欲二者得兼。而如程者,籍隶章台,身非闺嫒,桃花轻薄,本逐水而无常。柳絮颠狂,岂沾泥而遽定?
在程既下堂求去,不甘鸳谱之虚联;在张则覆水难收,无望鸾胶之由续。尚必作蒹葭倚玉之想,求破镜之重圆。恐复有蒺藜据石之占,叹入宫而不见。所以聚头萍絮,何如池水分流,并命蕙莲,尽许花风吹散。至若玉台下聘,虽有千金,而金屋藏娇,倏将二载,一双绦脱,既经璧合于羊权,十万聘钱,讵望珠还于牛女。是则程固可请从此逝,而张亦无容过事要求者也。
虽然事非所天,黄鹄不妨高举。而物各有主,青蚨何可乱飞。同衾人纵许裾分,阿堵物岂容席卷。盖一则监守自盗,未能举证剖明,一则人财两空,亦应原情矜恤,用定期限,勒令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