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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六君子遗事

  戊戌六君子,为国捐躯,景慕后人。今春二月间,四川民政长陈廷杰,有呈请大总统议恤之举,当蒙大总统批准。交内务部从优奖恤,并由该部分令湘闽晋粤等省民政长,造具六君子各事实清册,并予矜恤等情。兹先将该呈文并批录下,文曰:窃闻河山不改,毓英俊于坤灵。星日常昭,耀纲维于人纪。在昔成仁取义,岂希身后之名?
  晚近激薄励浇,所贵先民有作,兰当门而必翦。时势如斯,巢既覆以难全,仓皇殒谢。与臧洪同日死,慨李牧不并时。一则重其节也,一则悲其遇也。所赖式庐衣墓,鉴此孤怀,立懦廉顽,垂为令则。察来彰往,琼乎尚已。
  伏念吾国推行新政,肇自前清戊戍。规模未宏,雷霆倏遘。当世明达之士,咸忧补救无从,栋北榱崩,涛惊血碧。如谭嗣同、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刘光第、杨锐贤诸,良可悲矣。
  然望之直节,虽抱痛于圜扉,而敬舆手疏,方见崇于异代。剑磨愈淬,兰热愈馨。招湘浦之魂,不独长沙词赋。封比干之墓,导扬姬室宏规。树之准绳,厥施广矣。故如谭嗣同则宏规茂识,学成一家;林旭则英年伟抱,矜式群伦;杨深秀则风节侃侃,持论不阿;康广仁则沈毅坚贞,阐崇道范;而刘光第、杨锐又皆蜀人也,一则风格峻整,懿乎其纯;一则姿度劭茂,爵然不滓。天衢骋步,麒麟之德同称,众正盈朝,夔龙之才各树,怅然摧折,久要不忘。
  卓尔令闻,尚论其世。不特里仁为美,续国志于道将。自必好善同心,思九京之随会。是以父老谈而涕泣,后进仰其耒裁。邻笛声悲,痛念黄垆之酒。里舂不相,凄凉六月之霜。望重斗山,冤衔石阙。假使诸贤尚在,为德不孤,紫衣变夫齐风,善讴闻于河右。异材蔚起,松柏同其后雕。
  众志必孚,芝兰化于入室。轩所至,旌旄所招,固将蒲轮以聘申公,筑台以师郭隗。廷杰履道无闻,坊民乏术思横流之欲挽,正气宜伸。当群言之易淆,前修可法。愧无健笔,为垂有道之碑。仰冀宠光,一新表忠之观。兹谨将四川前清故绅刘光第、杨锐事实,造册具呈,拟恳大总统俯赐鉴核,并分令湖南、福建、山西、广东各省民政长,将谭嗣同、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各事实清册造呈,一并交部。
  从优奖恤,特予表扬,以昭激劝。除分呈国务院内务部外是否有当,理合具文呈请察核施行此呈。批曰:据批呈已悉。立国大经,首培元气。式庐封墓,自昔为然。所呈四川前清故绅杨锐、刘光第事实清册,详加披阅,慨慕良深。
  自应特阐函光,用彰先烈。交内务部从优奖恤,以昭激劝,并由该部分令湖南、福建、山西广东各省民政长,迅即造具谭嗣同、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各事实清册,并予矜恤,用示祟德报功之意。此批。云云。
  盖当时六君子被杀,海内传闻各殊。虽梁任公著有《戊戌政变纪》一书,而纪载亦难翔实。兹觅得某君目睹其事之实录,亟付剞劂,以俾目下披讨遗闻造具事实者之参考。
  六人于戊戌八月初八日,奉旨被逮。由步军统领衙门兵役,到门捕捉被擒者,即由兵役牵挽发辫以行。谭嗣同曰:“我辈皆文人,且有官职,逃将焉往?何必如此?”
  兵役曰:“咱们提督衙门拿人,向例如此。”
  六人同羁提督衙门一日,次日乃解交刑部。十三日内廷传出消息,有派御前大臣会审之说。刑部大堂增设公案,部署一初。时正上午十点钟,刚毅忽至,挥手嘱从缓,且听后命。时刚自枢垣散值下,盖早得有消息矣。圣旨下将六人从狱中提出,上堂点名,并不讯供。饬令登车,刘光第曾任刑部司官,知事不妙。
  亟询承审官为谁,我至今未曾认得康有为,尚可容我伸辩否?众曰不必言矣。乃径解赴菜市口,由提督衙门派来哨弁兵役二百人护之行,抵法场三下半钟。先杀康广仁,次谭嗣同,次林旭,次杨深秀,次杨锐,次刘光第。事毕已薄暮矣。康广仁便衣无服,被杀后刽子手将其首抛之极远,林旭穿补服未挂珠,余均便衣。
  杨锐血最多,刘光第至死呼冤,杀后点血俱无,但觉有白气一道冲出。刽子手曰:“是实大冤枉者,方如此白气上冲,其神上升于天也。”
  六人中惟杨锐、刘光第临刑之处,有席一领,红毡一条,死后均由林联生太守为之成殓。先是杨深秀以丧兄故,早拟请假出都,以其子得拔贡留京,俟其朝考。迨其子朝考不用,适归拜赞新政之命,不及出京,遽罹于难。
  被刑后其子抱尸号兆,满地打滚。刘光第杀后,其夫人及其一女,立时欲以身殉,遇救得不死。后由同乡僚友凑集千金,归其丧。菜市口距广东会馆最近,康广仁死后,粤人竟莫敢过问。
  谭嗣同、林旭殓俱迟,林以凑款千金布置一切,久之始得。谭则以家人欲为觅上等棺木也,谭至死不瞑目。李铁船京卿慰之曰:“复生头上有天罢了。”
  五人遗柩同停于三官庙,惟杨深秀借民房三日。士大夫多作诗词挽联以哀之。谭嗣同殓后棺上独加大红棺罩,并有穿孝家人为之应客。六人中惟林旭在监中曾索纸笔作字,所书亦非诗词。六人于十三被杀,十四早始降谕,暴其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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