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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武汉赤十字会日记

    十一月初六日。赤十字会会长张竹君女士,在张园演说云:余自九月初三起程,初七到汉。时值两军开仗。到埠时,船主宣言,北军现攻武昌,所有泊近汉口各轮,均须远离。船中搭客须即登岸,因该轮须退出六十里外云。余早知此次到汉,人地生疏。原意到埠之日,先在中西旅馆,或商务印刷所小住。而两地均在中国界内,又因汉口失利,故与余之初意大为相反。
    时适有红十字会马医生来,谓现时伤者极多,幸得君等来,极为欢迎。余即命会员二人,随伊先去,候其来迎。讵守候多时,迄未见来。余即另雇□船上岸,不知所向。人迹极稀,但闻炮声隆隆,弹如雨下。所遇之人皆是逃避者。时有一西人谦呜先生来,谓有屋一所,请余等先到暂驻。
    余等极□,即偕各会员押药料、行李以住少顷。马医生至,谓何以在此?已代觅得房屋,□□用药料等物。余以此次为慈善事业,而来何分畛域?但求尽我天职,故允其请。维时即有军政分府遣人前来,请余诊治受伤之某标统。分府距属所有五里之遥,余向不能走路,而当时亦不自知其苦。
    沿途求医者极多。既至分府,即为受伤兵士诊治,计有三十余人。轻者令自回营,重者送回圣公会。及余回寓则已有受伤者五十余候诊。施有税务司来,邀余至邮局设院,而无一切用物。幸于印字馆假得茶护,方可烧水,然亦仅饮白开水而已。至各会友之赴大智门抬受伤者,则饮食皆无矣。
    初八日。流弹更多,马路遂无行人。
    初九至十一日。无日不有受伤者送诊。称药量水,日夕大忙。
    十二日夜。火势适近邮局,余适于是日赴武昌诊治受伤之某标统,未及见之。是日也,四钟起行渡江,在织呢厂登舟,至草湖门,方起岸入城。七钟至武昌诊毕,已夜深,不能渡江,又不愿扰军政府,故与一女医、一女会员于客栈。栈中人大为欢迎。虽寝具不洁,亦不计也。
    十三日早。渡江回汉口,知局内病人以火势烧近,已移至旧设之大清红十字会。
    十四日至十七日。连日皆有误伤者就诊,旋见火势更近,飞弹极多,故余等亦谋他徙。
    十八日至念三日。俄领事时来探望,极力赞许,谓有一茶栈,能容多人(阔八丈五尺,深二十丈)。内有大厨五间,及自来冷热水管、蒸气炉。俄领事及俄商墨厘勤,时以肉食蔬菜及铜元等见赠。余深感之。自徙俄界,时入武昌。因无战事,故未有重伤者。后得司令部通告开仗,嘱备出队救伤。余等之最危险处,多在渡江时。虽武昌日有小轮来往,然仅每日一次。余不耐守候,故自备小划子渡江。自汉口失后,北军用招商趸船作炮台以轰过江者。
    有一伙夫自茶栈出外买油,过华景街。北军见其臂有绘红十字之白布,谓是匪徒,而深责之。伙夫云:吾辈是行慈善事业,救受伤者。北军不信,连放三枪,一入肺部,一入脑部,一入腿,仆于路。旋有人送往天主教会医院,尚能言语,旋以伤重而死。余因赠以安家银三十元,并一切计之,共用一百十五元。
    此十五日事也。余即托马医生与冯国璋交涉,马医云:事在中国界,不能过问。念四日至武昌。凡自汉口四码头赴武昌者,北军必开枪乱击。余被北军连放七枪,幸未一中。渡江之人,日有受伤者。余等能避之,亦上帝所默佑也。念五日。闻知民军由汉阳街入汉口。故发队到汉阳,又连受数枪,幸未中。会员步行,余则坐轿。北军见之,故放炮相攻。幸为温医生所知,遂将余轿推倒,得免此劫。
    二十七日到汉阳。借汉阳县署设一分院。该处一见“十字会”三字,频送受伤者来。自朝至夕,应接不暇。余又到总司令部,问有无被伤紧要人物。据云无之时,已夜深。路途不辨,且路广不满六尺,左是田,右是塘。余在马上十分惊恐,几陷塘中。又值军事紧急,艰苦万状,不可言喻。回院后,满地伤人,盖以棉胎,垫以稻草。十二钟后,始无伤者送来。炮火连天,一夜不绝。余是日因到战地,未带女员同行,该院后靠龟山,再往便是汉阳铁厂。余心甚怖,后觅得老妪作伴,余心始安。
    二十八日。战事稍静,粗将分院布置。
    廿九至十月初二等日。早,则渡江;夜回茶栈。
    十月初三日。有人报告,清军逼近十里浦。各会友医生纷纷惊惧,多回茶栈。余即渡江。途次,又遇开花炮弹,幸在空中炸裂。到汉阳后,借得小轮一艘,尽将百余伤者运回汉口。沿江炮弹乱飞,幸无一中。及抵码头,中西人士极为欢迎。如俄领事,太古买办,及韦子峰诸君。借用马车者有之,送牛奶及种种食物者有之。
    初四日。汉阳分院,有伤者送到。余于会友中如徐宗汉女士、唐守德女士、苏慧慈女士,素具肝胆者,请其留此料理。又蒙内地会医生,相助为力。初五日。在汉阳,率同会友,舁出受伤兵士,或送与同事各会,或送入武昌。余是日单人匹马,直上龟山了望。途中,被弹从耳边飞过(弹子长约八寸),略受小伤,亦云幸矣。想清军疑我是标统也。
    初六日医务极忙,余不暇渡江,仍发人到江边收受伤兵士。是夜四点钟,汉阳失利。各会友几陷城中,渡江时又遇沉船之险。有男会友二人,素有力者,跃过邻船,得庆生还。
    十月初七日。仍发队冒险渡江,弹如雨下。在所不顾,拟进汉阳城,清军不许。当时被轰十七枪,均无一中。余等以深入战地,亦无怨言。
    初八九日。均从事于裹札剖割中。
    初十日。余因感触微菌,左手致肿,虽属不便,仍复勉力从事。
    十一日。手肿更甚,加以热度反常,力不能支。幸得诸会友戮力同心,余亦稍慰。回想数十日中,出队时所食者,不过煨薯、油饺、烧饼等。物食不知味,寝不交睫。在会诸友,比比皆然。今不幸抱恙,又值备办冬衣药料等事。故暂回沪上,借此养疴。以上报告,皆是到汉后,身历目击之大概情形。
    至十一日以后,因日事药炉茶灶中,未暇记及,望垂谅焉。
    附稿按张女士除将前顶报告嘱为登报外,续又交来演说稿一纸,并为照录于后。
    我对诸君说,现有许多说话系讲不出者。因余要将十字会放下,方能将苦衷说出。我之服制是军装,是以欲将十字会脱离,而改变我之方向也。
    十字会者,须确有十字会资格,方为无负厥职。否则或以十字会为发财之媒介物,或以十字会为奸细之传舍居,则大失其宗旨也。夫十字会之工夫,必能于罢战时,身入战地,抬出受伤者,为第一要务,其实效则为补两方面卫生队之不足。倘若待其送来,不知死者无数矣。是以十字会可到之处无有不到,但不宜深入战线之内耳。
    因是之故,余有满腔苦况,不能不为诸君告也。余自离上海医院五十天,闻十字会中,有为敌军间敌者,有冒名诓骗者,诸如此类,不可胜计。是大污我十字会名誉也。余是汉人,自不能使我不爱汉族。但置身十字会中,则无分仇怨,无分种族,所以我不作侦探,又不派队到清军处为奸细。
    深望十字会诸君认定宗旨,勿在汉军中为虎作伥也。余在汉阳时,目见有四人冒十字会名义为汉奸者。谓余不信,请到武昌军政府一查便悉。余睹此情形,心惨欲绝,是以不愿为十字会,而投入女子军矣。余不日再到武昌。北伐在即,余又将随营同往矣。愿诸君勿以十字会为儿戏焉。余等幸甚,十字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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