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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谭壮飞传(译日本人田野橘次原稿)

  谭君嗣同,字壮飞,又号复生,湖南省浏阳人也。父继洵,官湖北巡抚。君幼好谈经国之策,不为章句之学。其见解卓然超众,议论切实,识者皆推之为天下第一流。
  年弱冠,应巡抚刘公锦棠聘,从军新疆。所与规画,皆秩然有条理。刘奇其才,将荐诸朝,俾得大展其抱负。会刘以养亲去官,事遂止。由是独身浪游,涉黄河,溯杨子江,南穷闽粤,北走燕赵,西历川陕,东经江浙,又渡海至台湾各岛。所至悉审察其风俗,物色当地之英豪,足迹殆遍天下。后巡抚君以久游促归,遂返。
  其后因父命,纳官为候补知府,需次金陵者一年。君既深修儒学,又博通周汉诸子,并佛及基督之教理。比至金陵,有居士杨文会者,善谈禅理,君日夜与之上下其议论,而其所得益邃。
  君初深好耶氏之书,而不喜孔,并不喜佛。其后穷究孔子易《春秋》之奥,及佛氏华严精一之真宗,然后知三家皆具至理,而终推释孔为无上法,耶次之。君既得此真理,益进而探其微,自此能合万法为一,能演一法为万年三十,成《仁学》一书,辟东大陆未有之思想,造黄种无量之幸福。实为支那革命独立之一大原动力也。
  君既抱经世之略,富利物之怀,目睹中国之衰弱,民气之不昌,慨然以振作天下为志。然屡遭颠踬,不获一层其抱负,恒郁郁不自得。会南海康君有为与新会梁君启超等,有“强学会”之设,专提倡新学,大申孔子改制、及孟子“民贵”之说,极主张变法之意,适与君之素志合。君闻之大喜,乃率其友,走集而应和之。相率提倡,不遗余力。
  丁酉之岁,陈公宝箴为湖南巡抚,亦极主张新学,其子立三辅之。而黄公度亦拜湖南按察使之命,一时同志群集,当道提倡于上,志士应和于下,湖南全省风气大开。
  君与陈公等又创湖南时务学堂,以革新为宗旨,遂延梁君启超主讲席。由是湖南少年,多被其影响,咸知革新为不可缓之事业矣。自此以后,湖南士气大振。其中青年相聚,谋开一会,名曰“南学会”,公推谭君为会长,任演说之事,大讲时事问题,每大会多至千余人。
  君登坛演说,慷慨激昂,议论晓畅,每说至国事之颠危,外患之频迫,不觉声泪俱下。举座莫不感激自奋。又设一杂志,名曰《湘学报》,盖实为南学会之机关报也。于时恭亲王适卒,朝廷亦知时势之危迫,毅然欲实行变法之举。而苦乏人才,于是诏翰林学士徐公致靖,选举可与谋新政者。
  公即举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黄遵宪、张元济五人以应。皇上召对称旨,特擢谭君为四品卿衔,与杨锐、刘光第、林旭,同参预新政。时人号为“军机四卿”,新政事皆取决焉。故名虽为卿,实不啻宰相之职也。
  当时,朝廷既知康有为等之人才,故凡有建白,莫不听从。悉除旧禁,百官士民皆许就时局上书言事。由是封章奏议,日以千百计。上悉下之嗣同,使取决其从违,嗣同手披目视,无有间断。而于外边则迅速力行改革之举,以是遭俗吏之忌,谓苟任康有为等之意见,悉见实行,则我等将无立足之地矣。
  因此宵小同心,均协力以攻击康有为等。然彼等自知区区小吏,其力不足以为事,故谋密上请太后训政奏章,而乞大学士李公鸿章署名,以壮声势,鸿章拒绝之,彼等乃竟抵天津,乞北洋大臣荣禄之首署。荣禄大以为然,于是又纠合数十人连署,窃上之西太后。康有为闻此密谋,直入宫中,以事情之始终上闻。
  上乃召有为与嗣同,问所以自保之策,于是嗣同献策曰:“陛下宜召袁世凯,使彼近侍,以为护卫。则荣禄刚毅之辈,虽弄如何奸计,可以兵力制之,何恐之有?”
  上乃用嗣同之言,命袁世凯提兵上京。袁恐而不至,且将此机谋,密告荣禄。荣禄立即发电于西太后,西后闻之大怒。即日夺上权,严捕康有为谭嗣同等。先是康得上密谕,已预知事变,疾出京,搭英国军舰亡命,得以身免。嗣同、康广仁(康有为之弟)、林旭及杨深秀等,悉见捕,以八月十三日弃市。春秋三十有三。就义之日,观者万人。君颜色自若,临决呼刚毅前曰:“吾有一言。”
  刚不顾,遂就戮。呜呼!欧风美雨,咄咄逼人。志士仁人,日见捕戮。茫茫禹甸,久为腥毡鱼肉之乡,扰扰黄人咸轭异族羁缰之下。瞻望故国,不觉神魂飞扬也。
  先是,当君之未见捕也,有某国公使,劝其出游以避祸。君笑谢曰:“东西各国之倡革命、肇新国者,莫不从流血而成,而我国无闻焉。此革命之所以终不成欤?有之,请自嗣同始。”
  卒不去,遂及于难。其被逮时,有《狱中题壁诗》曰: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君夫人刘氏,闻君之被祸也,提匕首抵长沙府,大声叱官吏曰:“亟返吾夫者!”
  再遂自刎。夫为国殇,妻为义死。呜呼烈矣!
  追悼谭嗣同之句康有为澧兰沅芷思公子,桂酒琼茅祭国殇。绝世英灵魂魄毅,鬼雄常在帝天旁。唐才常与我公别几许时,忽警电飞来。忍不携二十年刎颈交,同赴泉台,漫羸将去楚孤臣,箫声呜咽。
  近至尊刚廿余日,被群阴构死。甘永抛四百兆为奴种,长埋地狱,只留得扶桑三杰,剑气摩空。
  梁启超呜呼!噫嘻!此为谁?荦荦其骨,棱棱其威,平生所志所学,百未竟一。而以身为国牺,四百兆同胞生命,系兹一发。公今已矣,吾又谁与归?公为天下流血,吾宁为公悲,但将倾之大厦,折此隆栋其何以支。虽后有继起吾乌从而知之。呜呼噫嘻!如此头颅,如此须眉,海枯石烂,肝胆不移。五日不相见,今公竟如斯。呜呼!噫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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