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领之东,语水之畔,郁郁松风起怒涛声,累累墓门成崩裂状。余经过其间驻足观之,则见哀鸿纷飞,荒草蔓延,心目中发见悲惨之状,恨无断碑残碣足为余志字迹者,不知是谁氏之墓。正叹息间,适来一樵子肩薪而至,凄然对斯墓泣数行下,竟呜咽不成声。余异之,呼樵子而问曰:“此何墓也?曷为崩裂?子何哭为?”
樵者含泪告余曰:“此古革命家吕留良先生之墓也,前清乾隆初遭文字之祸,为满清朝掘其墓、戮其尸,且下灭族之刑,不惟使先生之子孙尽罹法网,且刑及与先生同族者,靡有孑遗,以绝其祀。吾闻先生著作繁夥,且有功于圣门,其书籍尽为满清付之一炬,且毁其版权。吾虽樵子,亦大汉胄,屡经此地,不敢樵乃木而敢哭乃墓。吾哭于斯者已数四矣,客何不容吾哭乎?”
余曰:“余非不容子之哭,实欲访斯墓之由来,故问之,子休误会。敬聆子言,知先生遣如是之惨刑,今幸赖诸烈士流血之力而大汉已光复矣,阅《浙报》见先生将入先烈专祠,不知先生之墓有斯也。子盍再为余告其历史乎?敢问。”
樵者又答曰:“吾生也晚,焉知先生历史?子若不以吾为齐东野人之言,吾将举曩者闻梵樵之言具以告。梵樵者,先生之裔孙,与余同志,乃祖因改他姓而得脱然于法网。近亦恢复本姓矣,惟吕氏谱恐触满清怒,载之不详,证之为难。闻其言曰:先生将易箦命其子而告曰:‘吾死后,殓尸棺木宜覆以红绫。’遗命书重见天日四字于红绫之上,以代铭旌,然后死可瞑目。’及死,子如言而殓之。不图越数年后竟被伪朝开棺戮尸,果验先生所遗之四字,惨甚矣!至于先生读书之处,名之曰‘天盖楼’,今亦鞠为茂草,惟其间有一山茶历久不变,开花艳丽,遐迩传为胜迹,此外皆湮没而无遗也。若云先生文字,梵樵告我甚多,惜无记忆力,仅留四句于脑际。《咏紫牡丹》曰:‘夺朱非正色,异种亦称正。’又《咏鼠》曰:‘毁我衣冠由汝辈,捣渠巢穴在明朝。’其余则忘之矣。客若欲闻先生之容,则梵樵家犹有一遗像在,可偕客一往观之。”
余答以天晚不及,遂别樵者而归。归而记之,以为世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