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明,松之泗泾人。以医名国初,于痘疹尤验,真有造化手。
一日应邻邑之招,泊舟郭外,朝暾初曜。见一女于桥阴织布,谓其僮曰:“汝试往抱其腰戏之。”
僮曰:“有父兄在,必饱老拳。”
秦曰:“我在何惧?”
僮如其言,潜往女后力掰之,女大骇。村人毕集,将执僮,秦于鹢首遥呼曰:“吾所使也。”
村人多习秦者,相将登岸,询以何故。秦问:“若女尚未痘乎?”
曰:“然。”
曰:“是将出痘,然毒伏于肾,见点复隐,则不可药。吾固惊之,俾毒提于肝,乃可着手。”
众愈拥之,求为作剂。秦曰:“某家病方亟,盼吾如岁。离此间数里有某姓者,术颇工,可延之来。”
某至,即举手贺曰:“是儿我早知其痘险,今幸作惊痘,非绝症也。”
众告以秦事,某乃皈心捧手,执弟子礼终身。
秦技绝人,而惟最好博,一入局戏,则天子呼来不上船也。南翔有富家弟兄均卒,妯娌共一子,年数岁出痘,其母遣仆飞舟迎之,限以晷刻。至则秦已入局,托以潮逆,迟迟而来。至翱临视,已成反关,不可为矣,拂衣而去。延宾者尼之,谓:“远道而来,不一饭而去,非礼也。”
延入别室,则儿母已出,一手提其须,一手握刀曰:“我令飞棹来迎,黄头甚多,此间无长江大湖,何所潮汛?即畏颠簸,轻舆急控,我不吝数十金。前时许,点尚显,然复隐之,故由汝致之。儿不能生,我亦不欲生,若亦不得生也!我刺若,即自刺,不忍见儿之绝,差可剖心于长姒,持面于故夫耳。”
秦大窘,不敢致辞,但曰:“孽矣。”
妇复激之曰:“若有仙名,而不能疗一儿。半生名誉,皆盗窃耳!”
秦俯仰间曰:“有一策,姑试之。”
乃令掘一坑,置席其上,卧儿,屑黄土遍拥其身,惟留面目,煎药水洒之,复以席覆其上。妇钥其门,偕秦共守之。至夜半,忽闻奇臭不可耐,秦跃然喜曰:“生矣!”
出儿视之,痘已复显,但皮败肉腐,悉成通浆矣。
秦又欲归,妇仍尼之曰:“恳先生留此半月,妾愿奉千金为寿。即于敝镇行道,以惠我洽比。珂里有事,高足均可了之。”
复日约数人与之局戏,秦亦乐而忘归,几如刘后主之不复思蜀矣。
槎溪父老闻之,延者踵接,所获又复倍之,秦乃坚却妇赠,谓:“是儿母子之福,我不敢贪天功也。”
妇固纳之舟中,乃强受而返,因即以金造一痘神院。秦九十余乃卒,今墓木已拱,而痘神院巍然尚新。
秦之暮年,有褴褛道人就诊。秦按其脉曰:“六部皆阳,人间无此脉也。”
道人手拂其须曰:“孺子可教。”
倏不见。入门则儿孙环笑,盖手拂处已黑如漆,而其余仍白如云也。今呼为半边胡,而秦自署曰:“仙髯。”
因忆沈君烈承有《痘神殿脊募疏》一篇,真游戏三昧,剧爱之,附录于左:
惟清真观之左厢,有痘司神之小院。捧红云五色,散河阳一县之花;借丹火九还,结金谷满园之果。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得之则生;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无思不服。但几筵虽已鳞集,而栋宇未能翚飞。譬妇人家盖头而无草,何堪风雨飘零?即如吾身岸帻而不冠,何以主宾酬酢?庶殷勤以募,共解杖头;冀朝晚而图,告成殿脊。祭神如神在,何妨暗里出油钱;无病作病看、莫待急来抱佛脚。从此瓦缝参差,黄鹤楼涌出蹲鸱之尾;管教花香芬馥,蓝田玉都无半豹之斑。
君烈太仓人,南翔隶嘉定,固同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