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以饥驱，踏万里路，足迹遍天下。未至者惟两粤、奉天、甘肃及福建五省。佳山水遭逢不少，惜无济胜具，能效谢公蜡屐。每读名山记而怅然。
幼时在家，最爱横云小赤壁，巍然一邱，居然壁立千仞。家住泖滨，扁舟过塔下，亦有临风飘然、遣世独立之致。壮而之四方，于苏则喜书院前柳阴小桥，夏月坐其下终日。于润喜金山，然以为未若升之燕子矾，入矶尾尤胜，柳暗花明，绝似天台。明岩下村落，惟梳妆一楼。无谓辽后安得至此，酒庸附会陈妙常，尤可供晒。于杭则冷泉亭第一，西溪理菴，均以幽胜。
佳绝处不在杭而在严，七里钓台，真仙境也。于扬惟虹桥可，一片蒨丽，皆工笔画。李将军金碧丹青，非龙眠白措手。之楚则丹崖碧障，与黄鹄矾均属大观。一至蜀道云栈，乃步步引人入胜，炫人耳目。予过时正盛夏，毫无暑意。当新阳初霁，峰峰挂瀑，喷珠溅沫。阑入筍舆，鸟声和之；马头冲处，衣袂生云。如李杜诗、韩苏文，不作一笔平衍也。
壬子岁，谒陈桂堂于辰州。是岁山水大发，望大小酉山，风雨迷离，云烟出没，可望而不可即。嗣是捧檄赴滇，离会城四十里。驿曰：“板桥”，宿焉，脚靴手板，将料理折腰耳。食后行饭，出逆旅展眺，忽见一岫横前，夕阳映之，金碧辉煌，落霞万顷，与山一色。盖山皆不筍，筍皆碧色，又均嵌空玲珑，成此奇特。
石湖之万笏朝天，与黄山之千株临荡，均黄石，且质纯，殊有仙凡之别。晨起，初暾乍出，另成艳景。恋恋几不成行，马上犹回首数四。后每回送迎，辄留一宿。然终未若黄平之飞云洞，至今犹梦寐遇之也。
言山水之胜，曰雄曰奇，曰秀曰丽，飞云洞咸备焉。将至数里，见千寻挺立，前后左右，古杉参天，无所谓洞也。寻之在绝户之下，翳荟交蔽，水帘一桁，无路可通。由其侧螺旋而入，已倏在水帘内矣。盖沸泉据山顶，奔腾而下。至半山，石忽横裂一罅，瀑布千仞，自天而下。冬夏不绝，似山灵珍秘，不容人窥。洞中石如朵朵碧云，乘风欲去。最高处立大士一身，庄严妙相。善才龙女、丹鹦绿柳皆具，据云天生不假雕琢也。佛像藻绘，或少可着色，若云之为云，断非人世间矣。玉泚潺湲，芳草芬缛。四时皆春，亦仙亦佛。内一碑镌王阳明记，略云：“人即有山水癖，至黔而倦。盖登陟剧劳，危险可怖。且佳胜颇多，心目均餍。独至此则佣夫贩妇，不解幽寻者，亦如淮南鸡犬，一晌升天，飘飘乎羽化登仙也。”
读此不啻以洞云持蹭矣。予谓冷泉以秀胜，虹桥以丽胜，丹崖以雄胜，碧鸡以奇胜，飞云兼而有之，真能集大成者。
予癃老，咫尺西湖，懒于杖履，良由曾经沧海，除却巫山，难为云水缘也。然如飞云洞者，常在梦魂中，每拟仿宗少文卧而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