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丹叔先生,性好游戏,酷慕唐解元、祝京兆,以嘉兴太守得请家居,买宅府县间居之,即今求是堂也。
一日科头敝衣,依门闲眺。有友人遣仆通书,未识门径,邂逅问讯:此间袁痴宅安在?袁痴者,戚友惎公,背呼谑字也。公闻仆言,应曰:“门内即是。吾为司阍,书可付达。”
少焉,偕少年扛一襆出,什袭封钤,诏其仆曰:“汝主与我主假一器,器甚珍,亦颇脆,嘱汝好持之。”
饬二童缚其背,约束甚固。友仆竭蹶负归,气急败坏,告劳于主。友疑其讶,发缄视巨磨一轮,题其上云:“家奴无知,呼我袁痴。无法可治,石以压之。”
大为拊掌。
又新建一书室用三和土,须鸡卵砑之。见一童携筐市蛋,呼入室中论价,筐约百卵,照时值给钱三百。童必欲枚数,公乃令童圈臂于案,呼仆一一数之,得百三枚。公诏仆先付钱足,然后收蛋,免々童恐汝短数也。仆甫入,一喇犬出,童大怖走避,蛋尽堕地。童惶急无辞,惟涕泣而已。公曰:“若窭且幼,我即售汝碎蛋,盍为我捡去其壳,掠之器,始可料理作匠人饭菜耳。”
童且捡且刮,终不得起,而卵已遍匀入土矣。公令仆照数付童,曰:“吾虚费无偿,归告而父,为我助二三日可乎?”
即公所居小阁,今已易砖。
又秋晚遣仆赴近郊索租。佃欠颇多,仆欲缚之入城。佃邻某素横,助邻骂仆曰:“若辈倚主势凌贫人,再来必以粪灌。”
仆归以告。公故为踏田者,造其居访之,曰:“吾欲置产,闻汝与诸佃熟,偕我一视可乎?”
邻固田保,聆言甚乐,即与周历。临行与约曰:“明日薄暮来我家,邀人立券,当奉倩作中。”
邻如约往。公故曰:“餐未?”
邻谦言:“已食。”
公曰:“买主须明晨来,汝宿我家可也。”
乃强拉入书室。衾枕颇华,邻不敢辞,跼蹐而已。草草阖户而去。邻黎明即起,四无人声,撼其扉,知反钥。未起,呼号数回,初无应者。至辰巳间,馁不可忍,乃遍索室中,冀有食物,忽见书架有蒸饼二,急取啖之,不啻陈仲子之咽螬余也。食竟,旋闻有振钥者。主人致辞曰:“城居多晏起,勿讶也。”
方饬仆备晨馐,忽顾书架,谓仆曰:“二馒头藏何所?”
仆欲寻觅,邻赧然曰:“缘饥甚,冒昧食之。”
公乃顿足曰:“祸矣祸矣!”
握邻手曰:“吾留君而适害君,奈何?”
且饬仆即往报县,呼地保打扫候验,邻骇绝,垂泣问公曰:“尚可救乎?”
公曰:“蒸饼以毒鼠,中有砒霜。我阅方书,惟粪可解。然此秽物,胡可饷尔乎?”
邻急曰:“性命要紧,遑敢避也。”
乃叩首仆前,乞为取粪。公乃另呼一仆举秽桶与之,给与一瓢,令自酌饮。邻斟饱满,举首见仆。公忽问:“见识此人否?”
邻茫然。公乃笑曰:“此即若欲灌粪催租人也。今请君入瓮,报之已足。一语告君,无烦芥蒂,饼中并无砒霜耳。”
邻大呕而去。
又松郡敝俗,以上塚为名,妇女多作山游,余云尤盛。公侍姬怂恿内外诸孙,买舟同往,公禁之不得。乃嘱庖人具盛馔,且多与之酒。登舟后渴甚,呼童烹佳茗沃之。至中途腹胀,公坐鹢首自言曰:“我饮茶多,欲便无所,且取嚏以图通气。”
遂向阳作嚏再三。诸女不意其诈,或效之,则沛然莫御矣。乃急呼反棹。公亦不问。既登岸,乃佯惊:“若等何故濡其衣襦耶?”
众忸怩,乃徐曰:“游山固雅事,然至松间作厕,反辱煞风景耳。”
至今袁氏家法,闺人无登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