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丁巳春,金陵蔡小石廉访宗茂陈臬秦中,夫人由苏携眷赴任。舟舣虎邱,见岸上一乞丐女郎,年才及笄,临流掩袂而泣。颜色虽极蕉萃,而举止态度不失大家风范,似欲投河而趦趄不决者。夫人意甚矜怜,姑遣纪纲赒钱五百,并询邦族。女郎言为江苏陈姓,父官皖江,遭粤寇之变,举家离散,身被掳至扬州,后只身遁出。今求举家音耗不得,苦无所依,行将问诸水滨矣。纪纲返命。夫人又命询女郎曾字人也未,女郎面赬不答。夫人乃自登岸询之曰:“吾金陵人,与汝为江苏同乡。脱已字人,告我何害?既不得举家音耗,如夫家尚在,我亦可代汝侦访,资送汝往。”
女郎察夫人意善,低声答曰:“幼字金陵蔡氏,今亦不知何若矣。”
夫人因细审其祖父并舅名字,女郎一一称述。夫人研究良确,乃瞪目谛视,亟把女郎臂,大恸失声,曰:“然则汝是吾儿妇也。噫嘻!苦煞汝矣!”
盖女郎实夫人所聘子妇。亟携登舟,沐浴更衣,容光媖焕。先是,粤寇犯皖,所掠妇女,择其尤者汇送至维扬,将备伪王妃嫔之选,贼党奉为禁脔,懔不敢犯。故女郎虽陷贼窟,幸免于辱。时公子适侍母赴任,为涓吉成礼,逑好甚敦。合卺之日,吴下荐绅、先生、文人、学士耳其事者,无不啧啧称美,不期而衣冠来贺者数百人。
里乘子曰:是年春,予适游吴。有友人招饮,席间皆津津乐道此事,以为美谈。座中一客忽冷笑曰:“此女久陷贼窟,只身远遁,而诸君犹谓为全璧,吾不信也。”
予正色叱曰:“恶是何言也!此女九死一生,卒能遂其旧姻,是必天鉴其苦节之贞,而后得占夫甘临之吉。此中非有鬼神呵护,乌能遇合如此之巧耶?况合卺之后,公子逑好甚敦,太璞能完,不言可喻。君谬持无稽之论,污蔑贤媛,其存心刻薄,殊伤忠厚,吾不忍闻也!”
合座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