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阳有姊妹,幼相亲爱者,既嫁,各有娠,指腹约曰:“均是男也女也则已,脱一雌一雄,当缔姻好。”
佥曰:“诺。”
且誓之。既产,姊雄而妹雌,大喜,各申旧约,南山不移矣。亡何,姊夫为仇家牵讼,产业荡然,抑郁而卒。姊无以自存,尝携子往依妹。时妹已有子入塾,即留姊子伴读。先是约婚时固无媒妁,不数年两小俱已成人,妹夫某乙憎姊贫,谋与妹讳其前说,以女字同邑富家儿,嫁有日矣,而女实不知有旧约也。妹使姊为女作嫁衣,姊知妹负约而不敢言,对女时潸潸泪下。女察知有异,叩之曰:“姨与母兄弟也,儿视姨犹母,姨亦合视儿犹女。儿闻男婚女嫁,人之大伦,儿嫁有日,此一生大事,姨当为儿喜,何哀之甚也?敢请其说。”
姊第摇首而不肯言。女固叩之,乃拭泪喟然曰:“儿不知耶?儿固吾子妇也。今已矣,夫复何言?”
女闻之大惊,穷诘得其巅末。沉吟久之,曰:“噫!我知之矣。姨诘朝须托故暂回家摒挡,倘父母使人招之,固辞以疾,俟儿自来姨家再作计较。”
姊如女言,诘朝与妹别,坚订三日必返。妹以女嫁期迫,须姊代为理妆,三日不至,叠使人招之,俱辞以疾。固招不至,妹心益急,女乘间曰:“阿姨素怜爱儿,非儿自往招之不可。”
妹笑曰:“老贱人自抬身价,须小妮子自往捉来。然期迫矣,儿须速偕阿姨归,勿贪戏也。”
女曰:“诺。”
亟怀金而往。访知近村有贫妇新分娩,女以钱十千付姨,悄往说贫妇,愿假婴儿代哺一月,姊抱婴儿归,竟无知者。女计父必自来督趣,令姨闭门以待。妹以女连日不归,果使乙自往趣之。乙至叩门,逾时始开,亟问姊曰:“吾女何在?”
姊笑以手反指曰:“坐床者非耶?”
乙至房中,见女蓬首拥被坐床上,解衣哺儿乳。见父故作羞缩状,面壁默默不作一语。乙瞪视失色,顿足叹曰:“奈何!奈何!”
急趋而归,具以告妻,相对愁叹而已。一时里党传为笑柄,富家闻而耻之,亟请媒退婚,索还聘物。某乙夫妻以女贻门户羞,暂令住姊家,俟弥月徐为之计。比及匝月,贫妇自往索儿。女诧曰:“汝以十千钱鬻我,何又索还耶?”
贫妇怒曰:“汝原约假我子代哺一月,焉得不还我!岂鬻子者耶?”
彼此反唇相稽,女固靳不肯还,贫妇益怒,亟鸣鼓诉之官。官拘女至,女乃泣陈所以,官肃然称叹曰:“以智全节,奇女子也!可谓诡而不离于正。”
拘乙与姊子至,见姊子温文尔雅,询知尚在塾读书,大喜,叱乙曰:“汝以一女而字二夫,罪不容逭。姑念汝女贤,贷汝过。”
又指姊子谓乙曰:“此诚快婿,亟归,好助奁资为二人合卺,以赎汝过,何如?”
乙叩头唯唯,答称愿从尊命。又令以婴儿还贫妇,远近颂神明焉。
里乘子曰:此事吾乡啧啧称道。闻其夫妇至今尚在。其夫已贡成均,为一乡祭酒;生数子,亦有声胶庠。而富家自遭兵燹,竟荡然无存矣。即此亦可见天报贤女,而货财之不可恃也。凡憎贫者,尚其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