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某科,当涂黄勤敏公名田钺,入闱,坐某字第一号。薄暮,见号门外一女郎频来窥觑,讶之,以文场那得有女子至此?试危坐以觇其异。更柝初报,女来益数,似欲进号而不敢者。公素有胆略,迫而察之,果一女郎,乱头粗服,而姿色妖丽,颇带怒容。心知非人,因大声叱问:“何处妖魅!到此何事?”
女歛衽频蹙,曰:“妾抱沉冤,请命于帝,特来寻第几号某生索命。尚书公请赐垂悯,毋阻妾路幸甚!”
公念某生为同乡社友,倘放女去,性命休矣。又以女称己尚书公,胆益壮。遂谓女曰:“某生系我故人,有何负汝?盍为我言之。”
女腼然曰:“妾某氏,父佃生田,征租尝至妾家,屡以游语挑妾。会生失偶,指天信誓,聘妾为继室,决不相负。妾信为真,苟且从之,来往年余。屡促通媒妁,但漫应之。妾既体孕,又力促之,生遂绝迹不来,且论婚某氏,置妾不齿。无何,妾将分娩,父诘知其由,往告,生坚不肯承。父归诃责,妾力疾自踵生门,将面诘之。生预戒门者,拒勿为通。妾进退无归,乃投缳死。”
女且泣且诉,并曰:“人孰无情?似此薄情郎,誓必报之!”
公曰:“汝言固是,然冤宜解不宜结。论生负心,不特汝衔恨九原,即闻者亦无不发指。但系我友,又不忍坐视不救。我今善筹一调停之法,必使服汝心,汝肯从否?”
女曰:“公试言之。”
曰:“汝与生以怨终,固以恩始。生固难宥,汝须念当初恩好,姑宽一线。当令生对汝书券,约定场后负荆,诣汝父请罪,仍定翁婿,并请汝骨归葬祖茔,册为继配。所娶某氏,生子先祧为汝子;某生倘贵显,诰典当先及汝。并请高行僧道,讽经超度。似此,庶可稍纾汝恨,汝意云何?”
女俯首沉思良久,曰:“妾当一遵公命,但未免侥幸薄情郎矣!”
公乃呼生至。骤见女,翼公肘下,骇欲死。公先数其罪,次具道其调停之法,问生允否,生击齿诺诺,连声应曰:“谨如公命。”
并向女叩首乞恕。女麾令起,曰:“君休矣!非遇黄公,妾与君一重公案,不知几世方能了结也!”
场后,公恐负女,督生往农家订翁婿,其余一如所约。是秋,公与生俱捷。后公官大宗伯;某生官至河帅,女封夫人。
里乘子曰:某生薄情已甚,鬼之临场索命,原是应得之罪。幸遇黄公为之调停,竟叨宥恕,鬼始终可谓多情矣。或曰:“某生福命好,所以能遇黄公力为调停,虽鬼极厉,亦无如何?”
予曰:此究是某生徼幸而免,向使不遇黄公,又将奈何?即遇黄公,而袖手不为调停,又将奈何?福命虽好,可恃乎哉?况福命有不能尽如某生者乎?文人薄幸,今古甚多,每届临场,无不获报。少年闻此,亦当有以自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