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吴次垣观察台朗言,其乡笪侍御重光,世称江上先生,生平铁面无私。时权贵某公把持朝政,其子为江西监司,倚父势,极贪墨,声名狼籍,上官侧目而无如何。会先生巡按江西,特具白简劾之,监司寻置于法,而先生直声倾动海内矣。权贵嗛之,屡欲蹈先生隙以图报复,先生知难自存,既疏求罢归,隐居山中,宦橐萧然,但以书画自给。四方不远千里,争求恐后,户屦常满。先生藉以自娱,不论润笔之有无,皆曲应其求,无不满意。每岁笔耕有馀,尽赒穷乏,囊中不留一钱,远近颂声不绝。一日,有客来谒,广颡环眼,丰准修髯,年约四十许,口操秦音,自言耳名来求书画。先生异其状,以礼遇之,留住三日。客请问曰:“先生知予来意否?”
曰:“不知。”
曰:“先生真长者也!予非他,乃权贵某公使来,甘心于先生者也。”
先生笑曰:“老夫束发读书,粗有所得,寿天穷通,吉凶祸福,一切听之于天。今君既为某公所使远来图我,此亦天命使然,复何尤怨?即请速为勾当了事,无庸游移濡滞也!”
客笑曰:“予果欲不利于先生,不待今日矣!方予来时,一路颂先生者甚夥,及始至于境,而颂者益众,老幼妇孺,如出一口,非大贤能若是乎?若害大贤,是悖天也!害大贤不义,悖天不祥,不义不祥,予不为也!今请为先生贺。”
问:“何所贺?”
曰:“此次幸使予来,倘使他人,则先生危矣。”
曰:“此后保无有继君而来者乎?”
曰:“先生请毋虑,馀俱予弟子行。吾侪极重义气,予既以义释先生,谁不知者?而肯为某公用乎!”
乃索所求书画,并解腰缠,取兼金一百陈几上,揖曰:“先生以此自给,戋戋不腆,伏惟笑纳。予自有以复某公,先生请毋虑。”
一拱手,掉头不顾而去。先生为之爽然若失者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