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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山观察折狱

  滇南张公静山观察其仁,由进士为蜀中令。所至舆诵洋溢,计典屡膺上考。道光乙巳夏,以蓬州牧特擢新安太守。甫下车,有两姓争坟互控者,稽核旧牍,自嘉庆甲戌年兴讼,至是已三十馀年矣。公诧问书吏:“何迟久不能判断?”
  书吏对谓:“此案每新太守莅任,例来互控,缘两姓俱无契据,无从剖决,只合置之不理。”
  公叱曰:“天下岂有三十馀年不结之案!”
  立命传谕两姓,五日后登山验看,听候判断。翌日,公沐浴斋戒,祈祷城隍,夜宿庙中,求神示梦。五日后,亲自登山讯断。两姓俱至,一姓系望族,其人纳资以郡丞候选,衣冠华美,容止甚都;一姓系老诸生,年已七十许,貌甚寒俭。公大声谕之曰:“汝两姓为祖兴讼,历久不懈,孝思可嘉。惟闻自经具控,彼此阻祭,为汝祖者,毋乃馁而实甚,汝心安乎?”
  两姓皆伏地稽颡,唯唯请罪。公笑曰:“吾稽旧牍,见汝两姓名执一说,皆近情理,所恨两无契据耳。既思天下事,有一是必有一非,有一真必有一伪,非求神示梦,究不能决。昨特沐浴斋戒,祷宿城隍庙中,果见神传冢中人至,自称为某某之祖,被某某诬控,求我判断,我已许之矣。顾一经明白宣示,真伪既分,是非立决,此后,是其子孙,方准登山展祭;非其子孙,即不准过问。吾怜汝两姓皆系孝思,劳苦多年,孰真孰伪,孰是孰非,皆当别祖,过此以往,不能并至其陇矣。汝两人以为何如?”
  两人皆稽颡对曰:“谨从尊命。”
  于是阄拈,老诸生居先,郡丞次之。老诸生乃勉整敝冠,次且走伏墓前,草草三叩首毕,起身干哭,颜色忸怩,口中喃喃,不解所谓。公笑谓郡丞曰:“渠已别墓,次当轮至汝矣。”
  郡丞闻言,涕泪泫然,乃侧身伏拜墓前,大声泣曰:“子孙为祖宗兴讼多年,不辞劳苦。今郡伯祷神得梦,一言判断,究不知真伪,可否不谬,倘所梦不实,为子孙者,此后不能与祭矣!兴念及此,能勿悲乎!”
  言毕,痛哭卧地,晕不能兴。斯时观者如堵,见之无不恻然太息。公笑谓众曰:“观两人别墓情形,真伪是非,汝众人当其喻之,尚待吾明白宣示乎?”
  众人等罗拜对曰:“微公言,小人等皆喻之矣。”
  因共赞郡丞为真孝子,而不直老诸生。公命众扶郡丞起,拳拳奖慰。老诸生惶愧俯首,默无一语。公谓老诸生:“汝别墓情形,众目共见,抚心自问,尚有何说?”
  老诸生汗流满面,自称知罪。公笑曰:“汝既知罪,吾亦不汝咎。但自今以后,凭众剖断,山归郡丞,毋得再讼,汝心甘乎?”
  老诸生唯唯听命,誓无反覆。公乃亲笔书判,令两姓画押。三十馀年难了葛藤,一旦斩绝,众口称快。盖此山本郡丞祖墓,老诸生侦知其久失契据,意图骗占。初与郡丞之祖兴讼,至郡丞已历三世。历任太守皆意郡丞家为望族,未免欺老诸生式微,咸有矜怜左袒之心。而孰知腐儒叵测,以朴陋文其奸诈。向非公巧以神道设教,黑白何由昭晰耶?是年秋,公举行郡试,延予襄校试卷。公固善饮,酒酣,尝为予述之,颇自得意。予叩公祈梦城隍,究竟果得梦兆否?公笑曰:“此姑妄言之耳。吾思两姓既无契据,只合令其别墓,以察其情形,果系真子孙,自有缠绵难舍之状;否则出于勉强,仓猝间难以掩著矣。大抵人即无良,于稠人广众之前,断未有甘心厚颜而真忍以他人之祖为祖者,天良未尽梏亡,只在此刻。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也。吾悬揣此情,姑托言神梦以微察之,不谓果以此而竟决是非真伪也。”
  合座闻之,无不叹服。予特笔而识之,凡留心折狱者,遇疑难事,亦可以此为法。而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是又未可泥而不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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