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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孝廉妻

  成都周孝廉绍銮,年少倜傥。妻某氏,美而贤,琴瑟静好,秦徐不啻也。某氏体素弱,孕将分娩,殊形委顿。一日昼寝,忽见一村妇至榻前谓曰:“妾求代多年,今甫得娘子,此系帝命,莫怨妾也。”
  某氏讶其语不伦,力疾起坐问:“汝何人?所言何谓?我殊不解。”
  村妇笑曰:“娘子不知也耶?妾前村某氏妇,以产难死。今娘子不幸亦当罹此厄,妾奉帝命在此候代,娘子不知也耶?”
  某氏闻之大惊,婉语哀求,谓:“向无冤仇,乞赐怜宥。”
  村妇不肯。再三哀之,怒谓:“娘子休得饶舌!此何等事而可徇情也耶!”
  由此日坐榻前,刻不少离,他人不见,惟某氏独见之。孝廉知之,欲延僧忏解。村妇笑谓周妻曰:“汝家官人,大不怀好意,欲延僧驱我。我奉帝命,虽释迦如来,又将如我何哉!”
  某氏闻之,以告孝廉,相对愁闷,而病因之日益加剧。居亡何,又一女子搴帷入,年可二十许,靓妆高髻,风致翩婉,径至榻前,笑谓某氏曰:“夫人别来无恙?”
  某氏欠伸答曰:“姊姊何人?素昧平生,枉顾何为?乞赐明告。”
  女曰:“妾苏州惠氏,嫁夫周某,以产难死。今奉帝命,特来候代。”
  村妇闻之,瞪目让曰:“我奉帝命在先,汝不得横来妄争!”
  惠氏笑曰:“汝奉帝命,我独非奉帝命耶?请与汝约,汝代于昼,我代于夜,视产期以判,彼此无相争也。”
  村妇语塞。某氏闻之益忧。然相处日熟,知其是鬼,即亦不畏。久之,察惠氏意似不甚恶,瞷村妇不在侧,辄哀求救护,惠亦深为太息,意似首肯。邻生有扶鸾者,惠氏忽降坛书一绝云:“昨觞阿母赴瑶京,游遍昆仑第五城。戏掷硃砂填恨海,人间多少不平平。”
  款署:“妾吴门周惠氏也,慕诸君风雅,戏题小诗以博一噱。”
  邻生故与孝廉善,素耳孝廉家事,因讽之曰:“伏读佳什,足见婆心,岂畴昔周孝廉家坐守索命者,非子也耶?”
  乩书:“惭愧惭愧!天乎冤哉!妾本死于产难,甚恶此苦,不肯求代,且时阴以救人。上帝嘉妾一念之善,册为鬼仙,无所拘束。夙与周夫人有缘,知其将为村妇之代,欲救之而苦无法,君等何不谅予心也!”
  孝廉闻之,急来拜求,乩曰:“大难大难!倘夫人产于夜分,万一可救,然不可必也。子姑待之。”
  一日,某氏方倚枕与惠氏闲话,见门外一蓬首女鬼招村妇去,某氏问:“何事?”
  惠氏以目止之,会邻生又扶鸾,惠氏又降坛曰:“久欲救周夫人,今幸得一策,君可为孝廉贺。”
  生急招孝廉至,叩其所以。曰:“此事甚密,君须秘之。村妇之来,实奉帝命,今君对门卖浆者妇,蠢健有力,亦应以产难死,数应某妇求代,某妇力弱不敌,招村妇为助,始毕其命。君可为卖浆者具词控于城隍,谓村妇事不干己,横伤人命。冥法至公,恶其多事,必拘村妇不准求代。如此,则夫人无事矣。”
  孝廉大喜,使人侦于卖浆者之家,其妻日昳果以产难死。乃如惠氏言,秘为具词,控于城隍。越日,某氏见两鬼役持锒铛拘村妇去,自是不复再至。惠氏拊掌笑曰:“此大快事!夫人可安心,静候弄璋,保无他虑矣。”
  不数日,果举一子,一家欢庆。然某氏以体弱,产后血崩不止,势甚危殆,孝廉心甚忧之。某氏又见一青面鬼,紫髯如磔,口称要命,但蹀躞户外,不能进房。孝廉又央邻生扶鸾请惠氏降坛,求为营救。惠氏书云:“妾为夫人费煞心力,甫得安枕,不料又变生意外,此系宿孽,妾实不能为计。”
  孝廉再三哀求,久之,又书云:“怜君诚恳,心殊不忍。顷思得一法:次月朔日,太白星君道过成都,君于是日平明,衣冠至西门敬候,见有白髯老者,将葫芦剖开,分挂两胁,两手拄杖,俟其入城,迎面祝求,听所言云何,再看缘法。君须切记,成败在此一举,断勿有忽!”
  孝廉拜谢。届日,遵往西门,晓关初放,行人如蚁,内果有一丐,白髯垂胸,如惠氏所云者,急迎面拜祝,老者不顾,孝廉追随约半里许,但闻老者低头自语:“放他去罢,放他去罢。”
  俄顷,市人益众,一转瞬间,忽失老者所在。孝廉回家,某氏喜谓曰:“顷闻户外鬼云:‘太白星君有命“放他去罢”,吾不敢在此矣。’踉跄而去。”
  孝廉大喜,妻病寻瘥。此亦公可所目睹,为予言者。
  里乘子曰:天下之最惨最苦者,莫过于产妇,况由此毕命,则惨苦尤有不忍言者。兹得太白星君低首自语,厉鬼即听命而去,诚为幸事。安得星君尝游戏人间,度一切苦厄哉!吾独怪李元《独异志》载太白星窃织女侍儿梁玉清、卫承庄淫奔事,未免污蔑上界星君,实甚荒渺不经,何足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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