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接木移花冯保雪旧憾 帷灯匣剑张怿刺昏君(2)
原来冯保和那郑贵妃素来是有怨恨的。冯保几番要陷害她,终难找到机会。恰巧昭妃托他设法把芝卿去带进宫来。冯保领了芝卿悄悄地进了宁安门,经过永春宫时忽然想起了郑贵妃的仇恨,以为芝卿横竖不认识路径的,便指着永春宫命他进去。自己却三脚两步地回到紫云轩中,见神宗帝方倚栏垂钓,冯保上去半跪着把郑贵妃宫中有生人的话禀明神宗帝。神宗帝听了大怒,掷下钓竿,亲自向永春宫中来看。那芝卿大着胆走进永春宫去,宫人们都很诧异地把他拦住,问他是做什么的?
芝卿不知道这里是郑贵妃,便一言不发地望内直冲。宫人们一齐哗噪起来,内侍们听得也过来盘诘。芝卿只说瞧刘娘娘。宫人们说此地不是刘娘娘的宫里,芝卿哪里肯信,硬说有人指点领我来的,怎会弄错?问他是谁领你来的,却又说不出名儿来。
其实芝卿除了冯保领他到永春宫之外,第二个地方他就不认得了。宫侍说这里不是,芝卿回想出去也是没处找寻的,又不知道昭妃居的是哪一宫,还是就在这个宫里找吧。所以他只往里直钻,不管他是不是,进去了再说。宫人和内监们哪肯放他进去,两下一争闹,里面的郑贵妃听见了,便问是什么人?
宫女回禀:“有一个莽男子自谓要找刘娘娘,却走错了地方,强要到这里来找。对他说不是此处,他又不肯相信,以是内监和他争闹起来了。”
郑贵妃听得是个陌生男子来寻找刘妃的,他能够独自进宫来,想必内中有暧昧的事情了。郑贵妃和刘家的晋妃昭妃原是冤家对头,巴不得你有错事我捉,我有坏处你拉,大家在暗中斗得很是剧烈。这时郑贵妃要想弄些晋妃或是昭妃的错处,借此可以推翻她们了。
当下命宫侍们将那男子宣进来,郑贵妃亲自向芝卿盘诘,问他和刘妃怎样认识的?此刻怎样会进宫来?芝卿正要回答,不提防宫门外靴声橐橐,赫然走进那位神宗皇帝来。郑贵妃心下大喜,以为神宗帝来得凑巧,正好把那个男子令神宗帝亲自勘问一番,如询出刘家两妃的暧昧事来,不怕晋妃昭妃不受贬罚。
哪知郑贵妃笑吟吟地迎接上去,忽见神宗帝将脸一沉,喝令内监把那男子拿下了,回头对郑贵妃冷笑了几声,怒气勃勃地坐了下来。郑贵妃弄得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起来。神宗帝大声喝道:“这个男子是你何人?可老实说了,朕决不难为你的。”
郑贵妃听了神宗帝的话,才知神宗帝是误会了,把那男子当做自己的私人了。于是忙跪下禀道:“此人是来找刘娘娘的,和臣妾并不认识。”
神宗帝怒道:“他找刘娘娘怎上你宫中的?还要推赖到别人身上去吗?”
郑贵妃见神宗不肯相信,深悔自己多事。又恍然大悟道:“我上了当了!这明明是刘家姐妹使他来陷害我的,我太糊涂了,不把他打出去,反唤他进宫来,今日这不白之冤如何辩得明白呢?”
郑贵妃正在呆呆地发怔,见晋妃走进宫来。郑贵妃仇人相见,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又听得晋妃在神宗面前陈述,承认那男子是她的表弟。郑贵妃不禁暗暗叫声“惭愧”,心内已宽了一半。不多一刻,昭妃也来了,两妃跪着同求,口口声声说不要连累了郑贵妃。郑贵妃这时感激晋妃姐妹,自不消说得。
神宗帝将芝卿释放,这场风潮终算平息。郑贵妃的受冤也得洗刷明白。由是郑贵妃对于晋妃和昭妃不似从前般的冰炭了,两下里竟和睦起来。是年的郑贵妃和王嫔人各人生了一个皇子,王嫔人所诞生的赐名常洛,郑贵妃所生的赐名常洵。神宗帝诞了皇子,百官自然上表朝贺。
那时神宗帝虽然糊涂,有杜太后把持着,不敢十分放肆。朝廷有张居正为相,边地守将如戚继光、李成梁辈,都是一时的名将相,外犯的侵略稍稍敛迹。神宗帝以为天下太平了,便终日游宴宫中,不临朝政,群臣奏事看不见皇帝的面,只由中官传达而已。这且按下。
再说徐州的杨树村中,有一个少年叫做张怿的,性情亢爽,好替人家鸣不平,江湖上很有名气,都称他为玉金刚。因张怿的身材魁梧,仪容却甚是俊美,齿白唇红面如冠玉,所以有玉金刚的徽号。张怿自幼儿失恃。他的父亲张纪常也做过一任衮州通判,后来慢慢地升擢,做到了大理寺丞,不久又出抚袁永诸州。正值神宗帝采办花石,太监张诚奉旨经过袁州。知府杨信箴竭力地要讨好,馈了张诚三万两。张诚大喜,便使人讽示张纪常需索馈金,美其名叫做路金。
张纪常的做官,比不得那杨信箴任意去剥削小民,张纪常却清廉自持的,哪里来有这许多的银两。但碍在张诚的脸上勉强凑了五十两,着一个家人送去。张诚接来一看,见名帖上写着“程仪五十两,望晒纳。”
张诚把名帖和银子一齐掷于阶下道:“张纪常这厮装穷,咱却不希罕这点点。”
说罢怒冲冲地进后堂去了。张纪常的家人拾起银帖,踉踉跄跄地回来据实告诉了一遍。纪常也怒道:“俺因他是内廷中官,留些面子给他,将俺的俸金送去。张诚那厮倒这样无礼,俺就一文不名,看他有甚摆布。”
这话有人去传与张诚,张诚恨恨地走了。
不到三个月,上谕下来,将张纪常内调,授为吏部主事。
那郑贵妃自产了皇子,神宗帝晋了郑贵妃封号,是端淑两字。
廷臣都不服道:“王嫔人诞的皇长子,未曾得有封号,郑贵妃似不应晋封。”
张纪常也上一疏,更觉力持大体、语语金玉。
这神宗帝晓得什么国体不国体,下旨逮张纪常下狱。群臣凡进言的,褫职罚俸不计其数。张诚闻得纪常下狱,贿通了狱卒把张纪常鸩死狱中。纪常的女儿绣金小姐下得到他父亲的噩耗,大哭了一场,自缢而死。剩下了张怿一人,越想越悲恸,直哭得死去活来,咬牙切齿地要去报仇。
当下张怿草草地殓了他的妹子绣金小姐,星夜入都,去收他父亲的灵柩。幸得张纪常生前的好友周小庵御史往狱中收殓了纪常,厝柩禅檀寺内。张怿到了京中,遍访他父亲的故旧,遇见了周御史。周御史亲同他到禅檀寺中领了灵柩。张怿哭谢了周御史,扶柩回到了徐州原籍安葬。张怿料理父亲的丧事毕,静心在杨树村守制,并习练些武技,预备替他父亲复仇。但他只知仇人是昏皇帝,不曾晓得张诚是鸩死他父亲的大仇人。
光阴如流水般过去,匆匆又是三年了。徐州杨树村中茅室内,一个美少年方按剑伴灯夜读,那茅屋门突然呀地自辟,走进一个披发垂肩的女郎,樱唇微启地向那少年笑道:“你几时北行了?方才俺父亲回来,说京师因皇上好久不临朝政,人心很是慌乱。又听得关外的建州满人已进兵定了辽东,声势赫赫,关中谣传满洲人将入寇山海关,不识这消息是真还是假的?京都的乱象或者是有的,你要行事,可以趁此时去干了。”
那少年霍地立起来道:“莫管它真伪,咱明天起身就是。”
女郎笑了笑,回身去了。
那少年是谁?正是张怿。女郎是徐州有名侠士罗公威的女儿。张怿尝在罗公威处学艺,和公威的女儿碧茵姑娘认识,两人感情日深,暗中以订为夫妻,只要张怿大仇报得,他们就好实行结婚了。因碧茵姑娘是无母的孤女,她父亲罗公威爱碧茵如白璧一般,凡碧茵姑娘要怎样,公威没有不答应的。至这层婚姻问题,公威更其不管了,任碧茵姑娘去选择她的如意郎君,公威只在旁边指示罢了。现在碧茵姑娘爱上了张怿,公威很是赞许,他两人的婚事就此订定了。
第二天上,张怿便单身就道,随带一剑之外别无长物。碧茵姑娘也来相送,儿女情长,少不了有一番地叮嘱。张怿的报仇心急,马上加鞭兼程进京。不日到了都下,择一处僻静的寺院住下了。日间只在热闹的市廛上游戏,晚间就去探皇宫的路径。那时京中人心惶惶,“鞑子杀来了”这种谣言喧聒耳鼓,街巷小孩子都是这样乱喊乱叫。有人说这是一种童谣,识者早知不是吉兆。
这个当儿,经略宋应昌正奉谕出师,往剿倭寇。京师留戍军纷纷调动,一队队的人马出德胜门,街道上的步伐声和马蹄声昼夜不绝,人民越发不安。在这风声鹤唳草木旨兵的时候,忽然禁中又传一种惊人消息,是神宗帝被刺驾崩。人民不知虚实,人心越觉较前慌乱起来了。要知神宗怎样被刺,再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