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大公主再醮风流帝 小内监初试云雨情(2)
大公主一面脱着衣服,又伸手将云髻打开,重行挽了一个沉香髻,宫人打上半金盆的水来,大公主便去了脸上的胭脂,再施薄粉,袒开着前襟,露出雪也似的玉肤。单讲她两只粉臂,好像玉藉般的又白又嫩,宪宗愈看愈爱,不禁捏住大公主的玉腕,只是嗅个不住,引起大公主缩手格格地笑起来。那旁边的几个老宫人,也各忍不住掩着口好笑。宪宗索性去拖了大公主的玉手共入罗帏。是夜,就在昭庆宫中临幸那大公主了。
第二天,宪宗临朝,便册立大公主为纯妃。只苦了徽王的袁、胡两妃,天天候着宪宗惩凶的谕旨,左等右等还是消息沉沉。后来打听得大公主册立做了妃子,知道这口怨气是化为乌有的了,只有暗暗流儿点眼泪罢了。宪宗自立了纯妃,比从前的殷妃更见宠幸,并赵妃也不放在心上了。又为大公主常常要想起朝鲜故土,宪宗特地给她在西苑外,盖造起一座皇宫来,里面的布置陈设,都仿朝鲜的格式。又雇了几十个朝鲜伶人,歌唱朝鲜古剧,所有内外宫女,一概选雇着朝鲜人。时纯妃迁出昭庆宫去居住在新皇宫内,太监宫人等就称那座皇宫为朝鲜宫。
其时万贵妃的病也好了,听得宪宗又纳了什么朝鲜妃子,心里很觉难受。她的妒心本是极重的,但自己知年老色衰。敌不过那些年轻的妃子,弄得发不出什么威来。讲到万贵妃的为人,除了奇妒之外,又贪风月,她虽已年近花甲,性情却还和少女的妇人一样。可是宫中有的是宫女和净身的太监,竟没人能够商量。偏又是天不遂人愿,忽然生起病来,几乎不起。这一病三年多,宪宗一会纳秦妃,不久秦妃失了踪,万贵妃心下暗暗庆幸,宪宗又纳了殷妃、赵妃,把万贵妃越觉冷淡了。
殷妃自经,宪宗十分伤怀,曾临幸过万贵妃宫中。万贵妃便竭力献着殷勤,希望宪宗感念到旧情,由是回心转来。哪里晓得又来了个朝鲜公主,宪宗的宠爱远胜过万贵妃当日,简直形影不离的。连赵妃宫中也没了宪宗的足迹,何况是年老的万贵妃,还想沾什么雨露之恩。这样的一来,把个万贵妃气得要死,又是含酸,又是恼恨,到了伤心极处,就是抽抽噎噎地啼哭一会。可怜此时的万贵妃深宫寂处,孤衾独抱,不免有长夜如年之叹了。所以每到月白风清的时候,终是扶着两个小宫女,不是去焚香祷月,便是倚栏吟唱,算是自己给自己解闷。
有一天上,万贵妃又到御园中的真武殿上去烧夜香,前面两个小宫女掌着纱灯,前后随着一个老宫人,携了烧香杂物,万贵妃便莲步轻移,慢慢地望那真武殿上走去。那真武殿在御园的西偏,和百花亭只隔得一条围廊,殿既不甚宏敞,地方也极冷僻。六宫嫔妃到了朔望勉强来拈一会香,平时好算得是人迹不到的去处。又因英宗的爱妃徐氏,在英宗宾天后惧怕殉葬,竟缢死在百花亭上。
谁知英宗遗诏,有废止嫔妃殉葬的一语,徐氏死的太要紧了,即使不自己缢死,也不至于令她殉葬的,那不是死得冤枉的吗?太监们传说,常常见徐妃的鬼影出现,在百花上长啸,吓得胆小的宫人太监,连白天都不敢走百花亭了。不多几时,又有一个宫女为了同伴呕气,也缢死在那亭上。
一时宫中的人齐说是徐妃讨替身,大家也越觉相信了。万贵妃自觉情绪无聊,悲抑之余,倒并没有什么惧怕。她往往到真武殿上来烧香,求签句,打阻阳茭,非闹到五更半夜不休。那不是万贵妃好迷信神佛,其实她借此消遣长夜罢了。
这一天,万贵妃向殿上烧香回来,经过百花亭的围廊,绕到藉香轩前,只见花门虚掩着,檐下的石级上面隐露着男女的履迹。万贵妃看了,心里一动,暗想这时还有人玩藉香轩吗?
当宪宗幸万贵妃时,在暑天终到藉香轩来游宴的,一过了炎夏,就把藉香轩深扃起来,并鬼影也没有一个的了。值此深秋天气,不是游藉香轩的当儿,即有人来玩,倒也定是干些苟且勾当,断非正经的宫妃。
万贵妃是几十年的老宫人出身,这点的关子也会不知道吗?当下万贵妃一头着想,脚下便走得缓了。将走过藉香轩,旁边是绿荷榭了,忽听得吮吮的笑声从窗隙中直送出来,万贵妃立刻停住脚步侧耳细听了,好似男女调笑的声音自绿荷榭内发出来。那绿荷榭也是炎暑游玩的所在,一般地闭锁着。门上纤尘不动,那绿荷榭和藉香轩是相通的。想里面的人,必是从藉香轩进去的。
万贵妃这时轻轻地止住了宫人,自己蹑手蹑脚地到窗前。
听那男女的笑谑声似很熟稔,只听得男的声音说道:“姐姐的宫里,那个人很凶狠,俺瞧见了她,心里终是寒寒的。若没有姐姐在那里,俺不是设个誓儿,就便割了俺的脑袋也是不去的。”
那女的笑道:“你真心地为了我吗?”
男的也笑道:“姐姐嫌俺不真心的,俺少不得把心肝吐出来给你了。”
说罢,故意在那里恶声呕着,那女的似忙用手掩男的嘴儿。听得男的乘势握住玉腕道:“姐姐的手指怎么这般娇嫩?”
又嗅着臂儿道:“姐姐的粉臂怎地这样的香?”
那女的笑得轻轻地道:“怪肉痒的,休得这样啰唣。”
就听得那男的低声道:“好姐姐,你就依了这个吧!可怜俺受了师傅的教训,今年十六岁了,还第一遭违背师训。”
又听得那女的撒娇道:“似你那样的又白又嫩的脸儿,姐妹们谁不爱你,谁不喜欢你,你至少和那银线这婢子勾搭过了,还来哄我吗?”
那男子急了道:“俺自幼学艺的时候,师傅和父亲都叮嘱着,说长大了近不得女色,否则功夫便要散败的。俺直到如今,不敢和女子亲近。银线那丫头她虽有意,俺却是无情。但见姐姐不知怎的就会心神不定起来。
俺这话有一句虚假,叫俺不得善终。”
声犹未绝,那女子似又来掩他的口了,又听那女子笑道:“你真这般老实吗?”
男子接口道:“见别人是老实,见姐姐便不老实了。”
说到这里,那男子真有些儿忍不住了,似已搂住那女子,两人扭作了一团,一会儿笑,一会儿似娇嗔,唧唧哝哝地闹了半晌,只听那女子吃吃地笑声不住,两人的说话很低,似在那里耳语。万贵妃再也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一时也耐不得起来,一便轻轻地把一扇窗格子的绢儿用金针尖儿挑破。变了个小小的窟窿,万贵妃就从这窟窿里张进去,里面并不燃灯烛,幸得有一缕的月光射入室中,见两人一块儿斜倚在蟠龙椅上,嘴对嘴脸摩着脸儿,很亲密地低声在那里说话。
万贵妃认识女的是自己宫里的宫女雕儿,那个男的是汪直的干儿子杜宇。万贵妃暗骂一声:“刁小厮,倒在这里捣鬼!”
这时,把个万贵妃的心上弄得和十五六只吊桶七上八下一般,要待任他们去干,觉得太便宜了两个小鬼头,不如喝穿他们的,好叫两人贴心诚意地服侍自己。想着便令小宫女掌着灯重行回到藉香轩的门口,轻轻地掩进门去,竟往绿荷榭走去。
那杜宇眼快,早瞧见灯光一闪,吓得跳起身来,雕儿也慌了,一手按着衣襟,一手牵着杜宇的袖儿发抖,正值万贵妃姗姗地进来,娇声喝道:“你们干得好事!”
这一喝把杜宇惊得面如土色,雕儿见是万贵妃,便泪汪汪地走过来,噗的硊在地上,杜宇也跟着跪了,两人一言不发,雕儿只是索索地发颤。
万贵妃见她鬓丝纷乱,酥胸微袒,满脸挂着泪珠,好似雨后的海棠,不禁也动了一种怜惜之心,就令雕儿立起来,却正色对杜宇说道。“你是个小内监,敢引诱宫人,秽乱宫廷,非把你重惩一下不可。”
杜宇知道这话不是玩的,一味伏在地上,蓬蓬地碰着响头,只求饶恕了初犯。雕儿在旁边看了,心里也是难受,只好老着脸儿,跪下来替杜宇哀告。万贵妃暗想,不趁此时收服了他们,过后就是他们的话说了。于是故意放下脸来说道:“你们既是悔过了,我不欲多事,但以后如再有这样的事做出来,我可要将你两人捆送总管处的。”
杜宇见有了生路,又磕个头道:“自后倘有妄为,悉听娘娘的发落。”
雕儿也再三地哀恳,万贵妃才叫杜宇起来,两个小宫人掌灯在前,便带了雕儿和杜宇,令随着那老宫人一同回万云宫。
原来那小杜杜宇经汪直收为义儿,十二岁上便送进宫中,充一名掌伞的小监。当时因他年幼,又有汪直的靠山,并没有去留心他是否净过身。那小杜进出宫闱,只推说是天阉,其实和常人一样。那年宪宗驾幸林西,忽遇见野狮惊驾,小杜仗着家传的武艺和蛮力,向前与猛狮相搏,侥幸不曾受伤。宪宗很是喜欢他,即命小杜充作护卫,进出不离宪宗左右。又拿过一回刺客伍云潭,宪宗越发信任他了。这小杜年龄慢慢地长大起来,自恃着皇帝的宠任,少不得和一班年轻美貌的宫侍们干些暧昧的勾当。到底宫禁地方,大家只有眉目传情,却不曾有实行的机会。这天觑着一个空儿,便和雕儿去真个销魂,恰被万贵妃撞见。不知万贵妃带了小杜去怎样,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