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碧水桃花魂销胜地 浓云腻雨梦入巫山(2)
偶然回过头去,忽见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绿袍长髻,杏眼含情,桃腮带晕,一双玉手捧着那枝铜鞭,袅袅婷婷地走将过来。篾尔干忙从姑娘手里取过那枝鞭来,递给那少年道:“物自有主,咱便把来奉赠。”
说时并不见那少年来接,也不见他回答。待留神看时,那少年一双眼睛正盯着阿兰姑娘发怔,倒把篾尔干弄得不好意思起来。还是那后来的少年,将起先少年衣襟上狠命地牵了一下。那少年正在迷惑的当儿,吃他一扯,险些倾跌下去,那种惊愕失措的样子,自然很是好看。因此引得阿兰姑娘格格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似出谷黄莺,声音又清脆又柔婉。那少年的魂灵儿,又几乎随着笑声飞到九天云外去哩。
及至回过头去,见篾尔干递鞭给他,慌忙接过来,一头不住地称谢。篾尔干口里谦逊着,伸手拉住阿兰姑娘的纤手,笑对那少年道:“这就是小女阿兰果伦。”
又指着那少年,向阿兰姑娘说道:“那个便是乞颜的公子,叫做巴延。”
指着后面的少年道:“他是巴延的兄弟,唤做都忽。”
篾尔干说罢,阿兰姑娘对巴延微微地瞟了一眼,忍不住盈盈地一笑。这时的巴延,好像椅上有了刺一般,弄得坐又不好,立又不好,简直和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了。因蒙古荒溟之地,所有的女子多半是粗丑不堪的,加上阿兰姑娘的容貌,的确是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是汉女中也拣不出来,何况生在蒙古地方,自然要推她第一了,怎么不叫巴延神魂颠倒呢?
当下,篾尔干见巴延相貌出众,技艺又高,便有心要把村长的位置让给他。但怕众人不服,所以踌躇了一会,自己向自己说道:有俺在这里,怕他们什么呢?就是众人不服气,放着俺不曾死,自有制服他们的法儿。
篾尔干主意打定,就拱手对巴延说道:“咱有一句不中听的话,不晓得两位可以允许吗?”
巴延和都忽一齐躬身答道:“村长的吩咐自当听从,决不敢有违。”
篾尔干大喜道:“那是承你们二位的推重了。”
说着就顺手取过那面卷着的尖角杏黄旗,递给巴延道:“俺自掌这旗儿到现在,算起来足足已四十多年了。在那个时候,俺还是中年哩。如今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叫做人老珠黄,却虚拥着村长的头衔,自己想想毫无建树,真是惭愧!俺总想卸肩,但一时找不到能干的人材。目下有二位在这里,可称得是少年英雄,又是乞颜的后裔,理应出任艰巨,那是天赐给族人们的总特,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篾尔干说罢,又从身边掏出一颗印儿,连同旗子一并授给巴延兄弟。
巴延兄弟俩不觉吃了一惊,一齐推辞道:“村长春秋虽高,精神却很健旺,我们后辈叨教的地方正多,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我们兄弟俩断断不敢领受的。”
巴延兄弟俩说毕,只低头躬身,再也不肯接那旗印。篾尔干见巴延和都忽都不肯答应,便重复说道:“二位不要误会了,这是俺一片的真诚。倘二位担任村长的职司,俺能卸去只肩,将来一副老骨头得终天年,便是二位的恩典了。”
篾尔干陈辞虽具恳挚,奈巴延弟兄俩只是不答应。篾尔干知道苦劝无益,就回过身去,向阿兰姑娘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阿兰姑娘微笑点头,又回眸对着蓖延嫣然一笑,真所谓“一笑百媚生”。弄得巴延浑身无主,几乎要软瘫下去,却眼睁睁地望着阿兰姑娘走向帐篷里去了。
巴延待瞧不见了她的影儿,才如梦初醒过来。美人虽去,那余香犹在,那一阵阵的兰麝香味儿,望着巴延的鼻管里直钻入去,似乎美人立在他身旁一般。再仔细一留神,香味是那枝铜鞭上发出来的。这是方才阿兰姑娘曾拿过那枝鞭,因此染上了香气。
巴延暗自笑道:我那枝鞭倒好艳福啊!想着,不觉又呆呆地怔了过去。
不料帐篷里一阵的呜呜号角声,却把巴延惊醒了。但见那些壮丁,又齐齐地整起队伍来,在村外的族人也纷纷地归来了。
原来蒙古的民族,除却充丁卒的,余下的民众平时都在村外游牧或打猎。一遇到有事,只须村长一声号召,他们就立刻回来齐集了听令。今天闻得号召的角声,晓得村里有紧急事儿,不一刻的工夫,已都麇集在草场上了。
篾尔干立起身来,先拿白旗挥了一转,这是叫大众肃静的暗号。果然草场上的人虽众多,却连咳嗽声音也没有了。篾尔干才收起白旗,一手抚着颔下的银髯,高声对大众说道:“俺今天邀列位聚会,可知道俺是什么意思?”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却回答不出来。篾尔干便继续说道:“俺因为年力俱衰,不愿再担任村长的重任,现在要想告休了。”
众人见说,齐声答道:“村长去了,叫我们无依无靠的怎样呢?”
篾尔干笑道:列位不要性急,等俺慢慢地讲来。须知‘天下没有无散的筵席’,俺岂能永生在世上呢?这个职缺早晚要让人的,不如趁列位齐集的当儿,俺把村长让了别人吧!”
篾尔干才说完,众人又齐声问道:“新村长是谁呀?”
篾尔干见问,就回头吩咐小卒把巴延拥了过来,篾尔干指着巴延向众人说道:“这便是新村长。而且才智武艺要胜过俺十倍,你们拥戴他做了总特,日后自有无限的幸福!”
篾尔干说着,又将都忽一手拉过来,也拥在众人面前:“这是新村长的兄弟都忽,也就是你们的副总特。”
众人齐应道:“老总特的话,想是不差的。咱们快来谒见新总特吧!”
这句话才说毕,早听得一声吆喝,那许粪的族人和几百个兵丁,便是齐齐地下了半跪礼。
这个礼节是蒙古人最隆重的。他们往常朋友相见,不过握握手罢了;倘逢到了什么喜庆的事,就是递哈达算是最客气了。至于半跪礼呢,叫作打千,非谒见王公大臣不肯行那半跪礼的,独对于总特却十分信仰。总特是蒙古人统领之意,他们和乞颜一样的尊重。乞颜就是开辟蒙古的鼻祖,所以他们格外信奉。
蒙人家家供着一座神位,犹如回教的摩罕默德一般。
当下,巴延给篾尔干这样的一摆布,弄得他无可推辞,只好勉强承担下来。这里由篾尔干交了旗印,巴延便向众人鼓励了一番,自己又说了几句谦逊的话,就传令散队。
篾尔干备了一席酒,请那巴延兄弟俩,算是庆贺新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