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九里桥华氏家有楼,扃钥已久。除夕之夜,忽闻楼上有鼓吹声,异之,家人于墙隙中偷窥,有小人数百,长不盈尺,若嫁娶状,傧礼前导,奁具俱备。旁有观者曰:“明日嘉礼,当更盛也。”
主人颇不信。至次日夜,乃亲视之,听鼓吹复作,花光镫彩,照耀满楼。有数十人拥一鸾舆,而新人在舆中哭,作呜呜声。后有老人坐兜轿,掩涕而送之。女从如云,俱出壁间去,主人大骇。自是每夜于隙间探之。不半月,闻呱呱声,生子矣。又数日,所生子就塾矣。其师纤长乌喙,白须飘然。向坐兜轿老人,手携童子出拜,师授以《中庸章句》,历历如人间。里中有闻之者,疑信参半。一日有道人过其门,曰:“君家有妖气,当为驱除之,但须以牺牲谷食酬神,始能去也。”
主人强诺之。道人仗剑作法,嘘气成烟,旋绕空际,即有金甲朱冠者现前,领道人指示梁柱而退。少顷,空中掷小人数十,道人飞剑叱之,须臾皆死。盛以竹筐,几盈石许。道人曰:“我远来不敢言劳,惟惊扰诸神,酬之宜速也。”
言讫而去。主人自念曰:“除妖,正也;因妖而索食,是亦妖也。”
遂不酬神。忽闻梁间疾呼曰:“汝辈强项若此,吾为施神术而求一饱不可得,吾曹日繁,将奈我何?”
乃知所谓道人者,即掩涕送女之老人;金甲神者,亦即乌喙白须之蒙师也;而竹筐所盛之小人一石许,亦无有矣。因此,穿堂穴壁,啮橐衔秽,箱无完衣,遗矢淋漓,作闹无虚日。主人不得已,急往江西诉张真人,真人祷之坛,乃曰:“此群鼠误食仙草,变幻为祟也。”
乃书符数纸。主人归,悬诸楼上,复以小符,用桃木针针其穴,遂寂然。越数日,秽气大作,启楼视之,见腐鼠千余头,中有二白毛长尺许者,似即向之作法者也。此前明万历末年事。按今邑中风俗,岁朝之夜,皆早卧不上灯,诳小儿曰“听老鼠做亲”,即以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