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乱宫眷朱泚变节 击奸臣秀实尽忠(2)
诏书写成,独缺了一颗御玺,不能发出去。德宗到此时,才想起当时仓促出宫,不曾把御玺带得,如今诏书上缺了玺文,不能发下去。德宗心里万分焦急,回得宫中,只是长吁短叹。
这时王贵妃,随侍在左右,见万岁爷神色忧郁,便问:“今日朝中何事劳万爷忧虑?”
德宗便把去了御玺的话说出来。那王贵妃听了,却不慌不忙地从绣枕下拿出一颗玉玺来。德宗看时,果然是平日常用的那颗御印。忙问:“爱卿从何处得来?”
王贵妃奏称:“原是臣妾见万岁爷仓皇出宫,把这玉玺遗留在案上,贱妾知此物是天子的信宝,不可遗失,便在慌张的时候,拿来系在里衣带上。如今藏在枕下多日,不是万岁说起,几乎也忘去了。”
把个德宗欢喜得拉住王贵妃的手,只是唤爱卿。
从此德宗虽在行在,也天天宠幸王贵妃,几无虚夕,这且慢表。
如今再说那朱泚,好好的一位忠义大臣,如何忽然变了心,反叛起来,这罪魁祸首,还在姚令言和光禄卿源休二人。那光禄卿源林曾奉命出使回纥,原也替朝廷受过一番辛劳,回朝以来,不得重赏,心中颇怀怨望,如今见朱泚总管六军,便夤夜去见姚令言,说以叛逆之事。那姚令言起初听了十分惊慌。源休说道:“将军此次率领泾原将士来京,便尔作乱,使乘舆西巡,此灭族之罪,将军虽欲不反,他日天子回銮,其有何道以自全?”
一句话却把个姚令言问住了,忙起身把源休邀至密室中,长揖请教。源休便道:“如今六宫无主,朱泚手握重兵,千载难得之机;我有一计可以逼住朱泚,使他不得不反。若能成事,再设法除此傀儡;若事不成,将军便杀朱泚自首,罪魁祸首在朱泚,而不在将军,将军何乐而不为?”
姚令言听了,忙促膝附耳问大夫有何妙计,逼反朱泚。源休便笑说道:“将军岂忘当年太祖在晋阳宫故事乎?”
姚令言听了恍然大悟。
第二天姚令言便假北华殿大排筵宴,请大元帅朱泚入席饮酒。当时陪席的有光禄卿源休,检校司空李忠臣,太仆卿张光晟,王部侍郎蒋镇,员外郎彭偃,太常卿敬釭。这一班原是势力之徒,如今见朱泚得了时,便大家在饮酒之间,百般奉承着,你劝一杯,我敬一盏。你称他为圣贤;我称他为豪杰。几乎把个朱泚,捧上天去。
这朱泚初任大事,原也十分谨慎,如今他在宫中一住下,坐着万岁爷的龙椅,睡着万岁爷的龙床,出入有一班禁军拱卫着,起坐有一班宫女太监伺候着,他心中十分快乐。那帝王之念,便油然而起。只以一向忠顺,又碍着众人的脸面不好意思做出反叛的事体来。如今一班大臣劝他饮酒,你递一杯,我送一盏,已有七八分醉意。耳中只听得不断的颂扬说话,有的说大元帅是万家生佛,也有的说大元帅是天生救星,捧得这朱泚心痒痒的,甚是有趣。
接着一阵阵的笙歌,送入耳来;一队队的舞姬,走近身来;朱泚在泾原军中的时候,便传闻得唐宫中轻歌妙舞,十分艳美。自来英雄无不好色,当时他心中想念;若得万岁爷在宫中赐宴,领略得宫姬们的歌舞,真是三生之幸。他此次入宫,那六宫妃嫔,共有二三千人,个个吓得躲在后宫,不敢出来。那朱泚也因她们是帝王的眷属,如何敢亵渎,因此他虽说占领宫殿已有一月余日,平日在北华殿中起居,却不敢向后宫中窥探。
如今原是这姚令言悄悄地进宫去劝着那班妃嫔道:“如今朱大将军有保护宫廷之功,明日朝中大臣公宴朱大将军;如今尔等性命,全在他手下,明日饮酒时,须选几个绝色的美人,在筵前歌舞,使大将军快乐,则尔我均可保得长久安乐。”
那妃嫔都是女儿之流,有何见识,听姚将军如此说,便齐声答应。
姚令言知道宫中平日歌舞领队的,是一位虞贵嫔,长得绝世容貌。德宗每次听罢歌舞,便要召幸她。只因韦淑妃妒心甚重,每次却被淑妃阻止住的。因此虞贵嫔心中恨韦淑妃甚深;便是现在天子蒙尘,王贵妃和韦淑妃,都随着万岁爷西幸;独把这虞贵嫔丢下在宫中。她又惊慌,又气愤。姚令言也深知她的心事,便悄悄地叮嘱贵嫔:“须好好伺候朱元帅,若得了好处,定能宠冠六宫,不但吐了平日之气,且使我辈得攀龙舞凤,富贵无极。”
那虞贵嫔听了这番话,平空里勾起了她做皇后的念头。第二天她领了一班舞姬上殿歌舞的时候,越是妆扮得妖冶动人。朱泚正被众人灌得醺醺大醉,酒力张着色胆,他看那班舞姬,个个长得和天仙一般美丽。尤其是那领班的虞贵嫔,长得身材袅娜,容光焕发。朱泚那两道眼光,只是滴溜溜地转个不定。姚令言在暗地里留心看时,知道是时候了,便悄悄地向众人递过眼色去;众人会意,便一个个溜下殿来,不别而去。
看看那虞贵嫔跳着,唱着,娇喉啭得和黄莺儿一般的圆脆,细腰转得和杨柳儿一般的轻柔,慢慢地移近朱泚的身旁去。那朱泚实在忍不住了,便伸出一只脚来,悄悄地把靴尖儿踏住虞贵嫔的裙幅儿。那虞贵嫔站不住身体了,把柳腰儿一折,看看要倒下地去了。
那朱泚趁势伸手把虞贵嫔的玉臂捏住。虞贵嫔一缩手,只是拿她的媚眼儿斜觑着朱泚嗤嗤地笑,这一笑露出千娇百媚,把朱泚的魂儿,直勾向九霄云外去。他也顾不得了,便一转身,伸着两臂,把虞贵嫔的纤腰一抱,虞贵嫔便扶着朱泚,向后宫走去。那虞贵嫔住在春华宫中,当夜朱泚便留宿在虞贵嫔宫中,一连四天不见朱泚出来。
姚令言每日在宫门外探听,只听得宫中一片笙歌嬉笑的声音。这时朱泚只顾眼前快乐,也顾不得君臣之义了。姚令言便去邀集了李忠臣、张光晟、蒋镇、彭偃一、敬釭,一班文武大臣,上了一道劝进表。劝朱泚应天顺人,接了唐家天下,即皇帝位。朱泚读了表文,心中犹豫豫不决。那姚令言直入宫来,对朱泚大声说道:“元帅已占据了唐家宫廷,奸污了唐家宫眷,不造反也是死罪,造反也是死罪,尚有何疑虑之有!”
朱泚听了,点头称是。接着,那光禄卿源休,也进宫来引说符命,劝朱泚称尊。朱泚忽然想起那段秀实来,他是一位国家的元老,京师地方,不论军民人等,都是爱戴他的。只因他秉性忠诚,敢言直谏,当时奸臣如卢杞一般人不能容他,常常在皇帝跟前,说他的坏话,要设计陷害他。
段秀实便弃官回家,终日在家中闭户读书,不问外事。如今朱泚自己要称皇作帝,心想若得段秀实出来帮助,他必能得人民的信服,且能得京外各路官员的信服。他便和众人商量停妥,立刻遣发一队骑兵,执军中令箭,去召段秀实进宫来。
那秀实早已打听得朱泚有谋反的心迹,便把大门紧闭,不放那骑兵进门来。那骑兵见无门可入,便从后垣越墙进去硬逼迫着秀实进宫去。段秀实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便把他子弟唤来,一一嘱咐后事完毕,才进宫去。朱泚见段秀实到来,便甚是欢喜。笑说道:“司农卿来,吾事成矣!”
秀实正色说道:“将士东征,犒赐不丰,这全是有司的过失,天子何从与闻?公以忠义闻天下,何勿开谕将士,晓示祸福,扫清宫禁,迎乘舆,自尽臣职,此不世出之功也。”
朱泚听了,心中甚是惭愧,默无一言。秀实出宫,便悄悄地招呼将军刘海宾,泾原将吏何明礼、岐灵岳,在家中密议,欲共杀朱贼。
此时德宗遣金吾将军吴淑,来京师宣慰。朱泚佯为受命,把吴淑留住在省中,一面却私遣泾原兵马使韩旻领铁骑三千,直取奉天。一路去扬言说迎皇帝銮驾回京。便有岐灵岳探得消息,私地里来报与段将军知道。段秀实听了,不觉大惊,说道:“事在危急,只可以诈应诈。”
便授计与灵岳,令他往姚令言军中去偷得兵符,只推说朱元帅另有机宜,须面授,星夜去把韩旻的战骑追回来。秀实明知此次死在朱泚手中,便对灵岳说道:“韩旻回来,吾侪盗符之事必要败露,我当直搏逆贼,不成即死,决不拖累诸公。”
灵岳道:“公为国家柱石,应留任大难。现在事迫燃眉,且由灵岳暂当此任。他日果能诛杀逆贼,灵岳死亦瞑目矣!”
正说时,果然韩旻兵马回来了。朱泚十分诧异,当着众将,严问是谁人追还的?灵岳这时在门外,忍不住了,便挺身而入,以手直指朱泚之面,说道:“天子今蒙尘在外,正臣子百身莫赎之时,如何反遣兵往袭?灵岳生为大唐忠臣,如何肯袖手旁观。追还韩旻寇兵,是俺盗得兵符去召回的。想尔奸贼,也无可奈何我的!”
朱泚听了这一番话,怒不可遏,喝令左右将灵岳推出宫门斩首。那灵岳临刑时,骂不绝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