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玉环赠处郎心碎 锦缆牵时殿脚行(1)
那朱太守姬妾满前,广田自荒;飞红又是一个伶俐妇人,见了这玉也似一般的书生,岂有不动心之理?因此万种深情,一齐寄在厚卿身上。她也明知自己是姬妾下陈,厚卿是一个公子哥儿,万不敢存独占的想望;只盼得厚卿肯略略分些恩情与她已是,终身之幸了。
自从那夜一番情话以后,在飞红认作是厚卿的真情,便从此赤胆忠心地帮助厚卿起来。在背地里又百般安慰着娇娜小姐。娇娜小姐原也感激飞红的一片好意;但爱情这件东西,是得步进步的,只怕日久生变。便悄悄地叮嘱厚卿,早早动身赶考去;待到将来婚姻成就,那时正名正气,也不怕飞红变卦了。
厚卿听了娇娜小姐一番话,只得向他舅父告辞,说要早日动身赶考去。如今路上各处建造行馆,开掘御河,怕沿路都有阻梗,不如早日启行的为是。朱太守听他外甥哥儿的话说得也是,那荣氏便忙着替厚卿料理行装,又制了许多路菜。诸事齐备,便在内室设下饯行的筵宴;依旧是朱太守和荣氏带着安邦公子和娇娜小姐,以及飞红、醉绿、眠云、漱霞、楚岫、巫云这六位姬人,团团坐了一大圆桌。离筵原不比会筵,分别在即,彼此心中不免有些难舍难分;又加娇娜小姐和厚卿有了私情,在众人眼前,要避去嫌疑,愈是不肯多说话。再者,她心中别恨离愁,柔肠九曲,再也找不出话来说了。
那大姨娘飞红,原是一只响嘴老鸦,平日只有她一个人的说话;如今在这离筵上,她心中的委屈便好似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她看看厚卿玉貌翩翩,这几天才得和他亲近,还不曾上得手,便一声说要离去了,好似拾得了一件宝贝,便又失去了,叫她如何不心痛?因此她当时也默默的。那五位姨娘,见大姨娘默默的,大家也便默默的。在席上只有荣氏叮嘱厚卿路上冷暖小心,朱太守吩咐厚卿努力功名的话;潦草饮了几杯,也便散去了。
到了当晚更深入静的时候,娇娜小姐房中,却又开起离筵来。这筵席上的酒菜,都是飞红瞒着众人一手料理的。娇娜小姐在日间筵席上不敢说的话,到了这时候,他二人促膝相对,那深情密意,伤离惜别的话,便絮絮滔滔地说个不完。
飞红陪在一旁,一会儿替厚卿斟着酒,一会儿替厚卿拭着泪。看娇娜小姐和厚卿两人,唧唧哝哝地,说一回,哭一回;飞红自己也有一半的心事,在一旁也陪着淌眼抹泪的。这一场泣别,直哭到五更向尽。还是飞红再三劝解,又因厚卿明天一早要起程的,才慢慢地住了哭。娇娜小姐拿出一个白玉连环来赠给厚卿,说道:“伴着哥哥的长途寂寞,玉体双连,宛似俺二人终身相守。天可见怜,婚烟有圆满之日,洞房之夜,便当以此物为证。”
厚卿接了这玉连环,便随手在汗巾子上解下一个翡翠的双狮挂件来,揣在娇娜小姐的手里,顺手在她玉腕上握了一握说道:“妹妹闺中珍重,他日相见,愿长保玉臂丰润。”
说着,匆匆地退出房去。他两人一步一回头地,娇娜小姐直送到扶梯口,实在撑不住了,便伏在扶手栏杆上鸣呜咽咽地痛哭起来。这里飞红把厚卿送下楼去,悄悄地拿出一面和合小铜镜来。揣在厚卿怀里,也说了一句:“哥儿珍重,长保容颜。”
便送他进书房去了。厚卿这一宵昏昏沉沉的,到得自己房里,只伏在枕上流泪。一会儿天色大明,荣氏进房来料理起身。从此侯门一别,萧郎陌路,这且不去说他。
我如今再说隋炀皇帝因要重幸江都,带着众妃嫔海行不便,便想出一个开掘御河,放孟津的水直通扬州的法子来。一路上开山破城,不知道费了多少人力。好不容易,掘通了一条淮河,便把盂津闸口放开。那盂津的水势,比御河原高有几丈;待到闸口一放,那股水便翻波作浪滔滔滚滚地往御河奔来。从河阴经过大梁、汴梁、陈留、睢阳、宁陵、彭城一带,一直向东,通入淮水。果然清波荡漾,长堤宛转,好阔大的河面。
这一场工役,拘捉的丁夫,原是三百六十万人;到河道开成,只剩得一百一十万人。那管工的节级队长,原是五万人,到后来只剩得二万七千人。此外沿途受害的人民,也有十多万人。总算起来,造成这条御河,共送去三百万条性命。
炀旁见御河已通,十分欢喜,便吩咐工部打造头号龙舟十只,是供皇帝皇后坐的;二号龙舟五百只,是与十六院夫人和众妃嫔美人坐的;其余杂船一万只,一并限三个月完工。那工部接了谕旨,不敢怠慢,忙发文书给各郡州县,分派赶造。大县造三百只,中县造二百只,小县造一百只;那州县官员又照上中下三户分派与百姓,也有大户独家造一只的,也有中户三五家合造一只的,也有下户几千家合造一只的。那龙舟要造得十分富丽,每一船动辄要上万的银两,方能造成。可怜便是上户人家,也弄得精疲力尽;中下户人家,益发不用说起。那沿江沿淮一带地方,家家户户,无一人不受他的祸,亡家破产,卖儿鬻女,弄得百姓十室九空,才把所有龙舟造齐,一字儿排在御河的白石埠头上。
炀帝吩咐在龙舟上排宴,亲自带领文武百官,来到御河上一看,只见碧波新涨一色澄清,水势溁漾,一望如镜。再看那头号龙舟,有二十丈长,四丈多宽,正中矗起了三间大殿,殿上起楼,楼外造阁。殿后依旧造一带后宫,四周围绕着,画栏曲槛,玲珑窗户,壁间全用金玉装或五色图画,锦幕高张,珠帘掩映。满船金碧辉煌,精光灿烂。汤帝在船上四处巡游一回,心中颇觉得意。便在大殿上和群臣饮酒。饮酒中间,炀帝忽然说道:“龙舟果然造得富丽堂皇,只是太长太宽了些,似宫殿一般的,一只船篙也撑不动,橹也摇不动,行走时迟缓万分,不但朕在船中十分昏闷,似此慢慢行去,不知何日得到江都?”
说话之间,那黄门侍郎王宏便奏对道:“这不消陛下劳心,臣奉旨督造船只的时候,已将缎匹制成锦帆;趁着东风,扬帆而下,何愁迟缓?”
炀帝听了,沉吟了一会说道:“锦帆原是巧妙,但也须有风才好;遇到无风的天气,岂不又是寸步难行了吗?”
王宏接着又奏道:“臣也曾把五彩绒打成锦缆,一端缚在殿柱上,一端却令人夫牵挽而行,好似宫殿长出脚来;便是无风之日,也能极平稳地行着。”
炀帝听了,这才大喜道:“卿真是有用之才!”
便赐酒三杯。说话之间,只见那萧怀静接着又奏说道:“锦缆虽好,但恐那人夫粗蠢,陛下看了不甚美观。何不差人到吴越一带地方选取十五六岁的女子,打扮成宫装模样,无风时上岸牵缆而行,有风时持桨绕船而坐?陛下凭栏闲眺,才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