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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慧范和尚双雕艳福 太平公主三日奇缘(2)

原来这杨氏原是睿宗的贵嫔,长得妩媚玲珑,太子常在父皇跟前走动,两下里眉目传情。从来慧眼识英雄,杨氏虽为贵嫔,却未曾得睿宗临幸,还保全得一个白璧无瑕的身体。这一天,太子在宫中御书房里代父皇披览奏章,杨氏假着传达皇帝旨意为名,在书房中和太子成就了好事。后来,又买通了宫内太监,把杨氏改扮作内侍模样,混入东宫去收养着。如今这杨氏身怀胎孕,太子深怕让太平公主知道了,传在皇帝耳中,父子之间,伤了情感,因此劝杨氏服打胎药。
这杨氏正与太子爱情浓厚,太子的话,岂有不从。但深居宫中,这打胎药何从去买得?这时,张说为侍读学士,常在太子宫中出入,平日十分忠心于太子,太子也每事与张说商量。
如今姬人杨氏堕胎的事,太子也悄悄地找张说商量去,张说一力承当。隔了三天,张学士在衣袖中悄悄地怀着三剂堕胎药进宫去,献与太子。太子得药后,但进内宫,退去左右宫女,亲自在殿壁后面取火煎药。一时药不易熟,便倚着殿壁守候着,不觉矇眬睡去。恍惚间,忽见有一个金甲神人,身高丈余,手执长矛,走上殿来,在药炉旁绕走着不停,那药炉被神人的脚尖踢翻。太子在睡梦中惊醒过来一看,那药罐已完全倾覆在地。
太子心中十分诧异,便又将第二剂药倾入罐中,添火再煮,自己坐守在炉旁,一转眼间,那药炉中炭火下堕。药罐一倾侧,药又完全倾翻了。如此连煎三次,那药罐也连翻三次,太子也无可奈何,只得守着,俟次日张说进宫来,把这情形说了。张说听了,便拜倒在地,贺道:“恭喜千岁!这胎中贵子,实天命所归,不宜再加伤害了!”
太子也觉有异,便把杨氏密密地藏起。杨氏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便爱酸味食物。太子对张说说知,张说推说是进献经典,把许多酸味瓜果,暗藏在书箱里,送进东宫去。杨氏吃着瓜果,心中十分感激张说。后来,杨氏肚子大如斗米布袋,渐渐地有些隐瞒不住。
正在惊慌时候,忽然睿宗皇帝下诏,命太子即皇帝位,自尊为太上皇。皇帝听小事,太上皇听大事,追封武则天为圣后,太子接了这个圣旨,十分惶惧,便入宫求父皇收回成命。睿宗皇帝不许,说:“此吾所以答天戒也!”
隆基太子只得遵旨,在武德殿即位,便是玄宗皇帝,尊睿宗为太上皇,立妃王氏为皇后,姬人杨氏为贵妃。
玄宗皇帝第一道旨意,便是使宋王、岐王总领禁兵。这职位原是太平公主的长子、次子的,如今夺了兵权,太平公主心中十分不乐,便亲自坐车至光范门,朝见太上皇,请废玄宗帝位。这消息给御史宗璟、姚元之知道,十分愤怒,便上表太上皇,请将太平公主逐出东都。太上皇不许,只下手诏令太平公主出居蒲州。太平公主在蒲州,心中十分疑惧。这时,在朝宰相七人,却有五人是公主提拔出山的,五宰相邀同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羽林军李慈,一齐赶赴蒲州去私谒公主。
公主和这几位心腹官员,秘密谋反。又去把尚书左仆射窦怀贞,侍中岑羲,中书令萧至忠,崔湜,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李晋,右散骑常侍昭文馆学士贾膺福,鸿胪卿唐晙,和元楷慈、慧范一班文武,召来会议了三日三夜。太平公主立意要谋反,废去玄宗皇帝。约定令元楷慈带领羽林兵杀入武德殿,又令萧至忠伏兵在南衙为内应。
早有几个玄宗的心腹官员,得了消息,飞也似地赶进宫去报告。玄宗皇帝却不动声色,暗地里召集岐王,薛王,兵部尚书郭元振,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中书侍郎王琚,吏部侍郎崔日用,一班忠臣,在宫中会议定计,便在太平公主举事的前一日,王毛仲率太仆少卿李令问、王守一,和内侍高力土、果毅、李守德,暗暗地带领五千禁兵,假说是收处御马三百匹,乘其不意地冲进了虔化门,砍下元楷慈的首级,在北阙上号令。
又活捉住贾膺福、岑羲、萧至忠,捆赴朝堂,当着皇帝面,砍下头来。
太平公主在蒲州得了这消息,一时措手不及,便带了慧范逃到南山中去躲着,被乡村中人瞥见,一个和尚同着一个妇人在山野地方东奔西逃,看了十分诧异,众人齐说这和尚奸拐妇人,一拥上去,七手八脚,把这慧范打死。太平公主见打死了慧范,吓得魂不附体,只向荆棘丛中乱逃乱窜。太平公主原是金枝玉叶,一生在宫中府中娇养惯了,如何耐得住这辛苦惊恐!
幸得脱了众乡人之手,看看逃到一个荒山壁下,落日西斜,满眼荒芜,又没有一个奴婢在跟前,一阵阵西风吹来,冻得她浑身索索地打战。看看天色晚下来了,四面山谷中奇怪的鸟兽,一喊一嘶的声音,公主心中一慌,那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粉腮来。可怜她从辰至酉,肚子里不曾有半粒饭米进去,早饿得饥肠如雷一般地呜起来。
正仓皇的时候,忽听远远地有人唱歌的声音,那歌声愈听愈近?只听他唱着道:“幕天席地无牵挂!”
从山坳里转出一个少年樵子来,慢慢地走近太平公主跟前。公主偷眼看时,那樵子眉目也还清秀,知道不是歹人,便只得忍着羞上去向这樵子要一碗饭吃,要一间屋子住。那樵子听说,便站住了脚,向公主深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问道:“看你是一位大家夫人,为何到这荒野地方来?难道说不怕虎狼咬吗?”
太平公主见问,只得打着谎话哄他道:“俺原是好人家妇人,只因家中遭强盗抢劫了,房屋被放火烧了,一家男女十六口,尽被强人杀死,只逃出了我薄命人的一条性命!如今我弄得无家可归,逃在这荒山野地里,肚子又饿,身上又冷,可怜我一生养在绮罗丛中,几曾吃过这样的苦痛,眼见得我今日性命休矣!”
说着,止不住两行热泪挂下粉腮来。樵子看她哭得可怜,便说:“俺茅屋离此不远,夫人若不嫌肮脏,请权去宿一宵,明日再作计较。”
太平公主到了这水尽山穷的地步,要不跟这樵子去,实在也无路可奔。当下,那樵子一路歌唱着,在前面领着路,太平公主低着头,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跟着。看看转入山僻小径,脚下坡路崎岖,石子嵌在脚心里,十分痛楚。看那樵子,赤着脚在坡上大脚步走着,毫无痛苦。坡下露出一间小小茅屋。望进去黑黝黝的。
太平公主向门里一探,只觉一阵臭气直扑进鼻管来,忍不住连打几个干呕,急急退出廊下。那樵子搬一个树根子在庭心里,请公主坐下。又拿一方木板,用几根树枝儿支撑起来,便算一张板桌儿。看他撮了一把柴火,在廊下土灶上煮起饭来,一阵饭香,吹在公主鼻管里,引得那肚子里的饥肠越发和雷一般地乱鸣起来。
一刻儿工夫,樵子热腾腾地端出两大碗饭来,和公主对吃着,又拿些菜干兽肉做下饭的菜。公主看那饭时,又黄又黑,拨进嘴里,粒粒和铁珠一般,又粗又糙,实在不能下咽。只因肚子里饥饿万分,闭着眼乱嚼乱吞的,吞下半碗饭去。这时,月光照在旷场上,冷风一阵一阵吹在身上冻得打战,耳中远远听得狼啼虎嚎的声音,公主止不住心中害怕。到此地步,也说不得了,只得钻身进了茅屋。那樵子搬过一方大石来,挡住柴门。公主黑黝黝地坐在茅屋里,被臭气熏得头痛脑胀。屋子里原有一架床铺,樵子让公主上床去睡,公主如何肯睡?坐在破凳子上出神。一霎时,只听得那樵子鼻息如牛鸣一般。公主到此境地,不觉把已往的事体,一桩一桩从心头涌起。
想起幼年时候,在则天皇帝膝下过的日子,何等风光?皇后在诸公主中,最爱自己,自小怕不能养大,便给自己做女道士打扮。后来,吐蕃国打听得自己的美名,便来求婚,皇后不愿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下嫁给夷人,便特意替自己建造起一座道院来,推说公主已出家修道,绝了吐蕃人的妄想。记得公主有一天穿着紫袍,围着玉带,戴上折角巾,在父皇母后跟前唱着舞着。母后见了,大笑说道:“孩儿不做武官,为何有如此打扮?”
公主便回说:“求母亲把衣冠赏赐给驸马,可好吗?”
父皇知道女儿的意思,便立刻给她下嫁驸马薛绍。大婚的这一日,假万年县为洞房,门狭不能容舆马,左右把墙垣拆毁了,容车马出入。婚礼既成,两新人肩并肩儿坐在车上,从兴安门进,时在深夜,沿路设着火炬,直到驸马府门口,好似一条火龙一般。路旁的树木,全被火炬熏灼枯死了。自从嫁了薛驸马以后,便知道男女的趣味。薛绍死后,又改嫁驸马武承嗣,第三次又嫁与武攸暨。
说也奇怪,一个女孩儿嫁第一个丈夫,心中十分贞洁;待到嫁第二个丈夫,便有玩弄男子的意思,从此见了中意的男子,便好奇心发,有意地去勾引他上手。上手的男子越多,心中愈觉快意。后来,自己一意去找寻那雄壮美丽的男子,藏在府中快活。屈指儿一算,生平被自己玩弄的男子,已有四十多人!某人的气力最大,某人的面貌最美,某人的身体最雄壮。太平公主闭着眼,一个一个地想着,想得十分出神,她也自己忘了坐在茅屋里了。又想到自己势力最大的时候,田园万亩,宅第千间,真是何待的舒适,何待的享用!千不该,万不该,听信了慧范的话,谋废天子。到如今,弄得身败名裂,幸而逃得性命,落在这荒野茅屋中。往后叫我如何度日?
可怜她回肠九转,想了又想,不觉东方已白,阳光照进屋子来,满地的柴草,满屋的灰土。又看那樵子时,只见他伸手舒脚地睡在一架草床上。日光从窗棂中射进来,照在他眼上,把他从梦中惊醒,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来,搬开了大石,出得屋子,走到溪边去洗净了头脸。回身拿一个瓦盆,盛了一盆清水,送在公主面前,催公主梳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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