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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廊阁纡耸骊山宫 龙凤腾舞华清池(2)

那梅妃哇地一声,从喉底里转过气来;宫女把她拭干了身体,扶出外房去,玄宗也无心洗浴,穿上衣服,跟出外屋来。便有御医进来请脉,奏说娘娘一时气闭,是不妨事的。玄宗看梅妃,果然神气清醒,依旧说笑自如,便也放了心,吩咐把梅妃扶进寝室去睡着养神;自己究竟舍不下那众妃嫔,便又返身走入浴池去。
看时,那众妃嫔正隔着窗儿泼水戏要,那粉脸上都被水沾得胭脂淋漓;玄宗看了,不觉大笑。那妇娘们见万岁驾到,一齐在水中躬身接驾;玄宗含笑,向众妃嫔招着手儿,众妃嫔一齐水淋淋地奔上岸来,把个皇帝团团围住,跳着唱着。玄宗一件崭新的龙袍,被水沾得湿透了肩袖,玄宗非但不恼,看她们赤着玉也似的身体,站在面前,忙得他丢了这个,又抱那个,更把一件袍儿尽染上脂粉水儿去。玩笑多时,各妃嫔才拭干身体,穿上衣裙。玄宗也另换了一件袍儿,一群妃嫔簇拥着一位风流天子,从织锦回廊中走去。
玄宗一瞥眼,只见一个女子,露着上半身,隔着廊儿,在花窗下斜倚着。看那女子背着身儿,云髻半偏,香肩斜亸,衬着苗条的腰肢儿,已是动人心魂;待她一回过脸儿来,那半边腮儿,恰恰被一朵美蓉花儿掩住,露出那半面粉靥来,娇体丰润,也分辨不出花光人面,真可称是国色天香。
玄宗虽有三宫六院的妃嫔,终日赏玩着;娇小的,丰腴的,浓妆淡抹的,虽见了许多,却不曾见有如此绝色的美人儿。不知不觉把皇帝的魂儿绊住,那脚踪儿也不由得向美人身旁行去;众妃嫔见万岁爷洼定全神,在隔廊的美人身上,便也知趣,一齐悄悄地退去,只留着高力士随侍在皇帝身后。玄宗正向美人身畔走来,看看已近在咫尺,谁知却被雕栏隔住,可望而不可接。看那美人却也放刁,见万岁爷行来,她便佯羞低头,一转身和惊鸿一般,向廊东头行去。
玄宗正想上前去招手唤住,一转念今日有各路亲王妃子放进宫来游玩。那美人也须是亲王的妃子,却不可冒昧召唤。狠一狠心,又想丢下手走开;看那美人在前面缓缓地行走着,看她腰肢袅娜,凌波微步,真好似轻云出岫一般,看了叫人爱煞。玄宗便也隔着廊儿,跟定了那美人的脚踪儿走着。
高力士也默默地跟随在身后,亦步亦趋地沿着回廊,转弯抹角地走着。上面说过这织锦回廊,原建造得十分巧妙,倘不得门径,便够你绕一辈子也绕不出来。如今玄宗皇帝是有意跟踪那美人,那美人儿也有意引逗这位风流皇帝,只向那典折幽密处行去。看看两面只隔着一重回廊,但绕来绕去,总不能接近;看看已赶上了,不知怎么一绕,那美人儿被花障儿遮住,忽已不见了,一转眼已在身后出现。玄宗急急转身走去,依旧是被一重雕栏隔住;看那美人,只是掩袖一笑,转向别处去了。
急得玄宗皇帝只是抱怨那建造这织锦回廊的工匠,如此捉弄人。
待玄宗走到那美人站立的地方,已是去得无影无踪;高力士向四处走廊上去找寻,那美人早已绕出回廊,向别殿游玩去了。玄宗见跟不上这美人,只得垂头丧气地也出了回廊,出了后苑,走在飞桥上,向下望去,一瞥眼儿又见方才那美人,出没在桥下花树之间。
这时身旁多了两个侍婢,一个手中捧着一个胆瓶,瓶中插着二三朵折枝芙蓉;一个手中拿着拂尘帚儿,时时在美人儿身体四周拂去空中的飞虫,和那蜂儿蝶儿。这美人儿只低着头沿着溪水边慢慢地行去,玄宗在桥上遥指着,对力士说道:“你看这模样儿真可写入图画呢。谁家这可喜娘,总有时将她宣召在朕当面,待朕看一个饱呢!”
高力士到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便奏对道:“这有何难?陛下自己的媳妇儿,少不得由陛下看一个饱也!”
玄宗见说,不觉一惊,忙问他:“是谁家的王妃!”
高力士忙奏道:“那妇人便是寿王的妃子杨氏。”
玄宗一听,真是自己的媳妇儿,不觉满面羞惭,忙自己掩饰着说道:“怪道呢,这孩子自从武惠妃生下地来,怕不能养大,自幼抱在宁王府中管养;元妃看教他,好似亲生儿子一般,那媳妇儿也在宁王府中娶的,不常到朕宫中来,一家子翁媳,反觉生疏了,想来真觉好笑!”
说着,便哈哈大笑。
高力士听了玄宗的话,便奏请道:“可要去召这杨氏来进见?”
玄宗忙摇着手道:“不必,不必!”
说着,便走下桥去,在那甫道上低头默默地走着,半晌,不觉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瑁儿这孩子,真好艳福也!”
玄宗说了这句话,才觉自己说得太忘形了,忙又自己掩饰着说道:“想俺大哥在世的时候,俺弟兄们何等的亲热,终日吃也在一处,玩也在一处,卧也在一处。还记得朕初即位的时候,离了众弟兄,孤凄凄的一个人住在宫中,心中好不烦闷,便把俺大哥召进宫来,依旧和他在一处儿玩着喝着。还记得有一天,是朕和大哥对坐着,尝那内厨房新制的荷叶羹;大哥正满嘴含着羹汤,不知怎的,错了喉,一个喷嚏,喷得朕满脸满胡须尽是羹汤。俺大哥急得满脸通红,忙拿自己的袍袖替朕拂拭着;朕怕大哥心中羞惭,便唤内侍们上来,收拾干净。这时黄播绰在一旁,笑奏道:‘这不是宁王错喉,这是宁王喷帝!’俺和宁王两人听了,撑不住呵呵大笑起来。至今想来,还是很有味儿的呢!”
玄宗说着,已走进了华清正宫;想起梅妃方才晕倒在浴池中的,便重入寝宫,探视梅妃的病情去。这一晚,玄宗和梅妃,是第一夜临幸这华清行宫;梅妃得玄宗如此宠爱,便支撑着病体,百般承迎。但是看玄宗神气,却大变了,不论一言一笑,总是怔怔的,好似魂不守舍,心中别有心事一般,一任梅妃如何装娇献媚,玄宗总是淡淡的神情。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来,玄宗便离了寝宫,出御便殿,悄悄地招高力士召进宫来。这高力士原眠息在殿帷中的,一听说圣上召唤,便急急进宫来;一看万岁孤凄凄的一个人坐在屋中,看他脸色,便知道昨夜失眠。见高力士进来,也好似不看见的一般,只是怔怔的;高力士心中禁不住惊慌,他认作昨夜万岁和梅妃闹翻了,又疑是自己得了什么罪,万岁正震怒呢。忙悄悄地爬下地去,跪在一旁。半晌半晌,只听得玄宗打着手掌,自言自语地道:“这美人儿正可爱!叫朕心下好难抛下也!”
高力士听了,才恍然知道皇帝依旧在那里想念那寿王这妃子杨氏。看万岁那痴痴的神气,甚是可怜,便奏道:“万岁若爱那杨氏,奴才却能替万岁爷去召进宫来见一面儿。”
玄宗叹着气说道:“俺们翁媳见一面儿,有什么意思,眼见得朕这相思害到底也!”
说着,又连连地叹气。高力士听了玄宗的话,心中一转念,便得了主意;便抢上一步,在玄宗耳旁,低低地说了一番话。玄宗听了,也连声赞说:“好主意!
好主意!朕便依卿的主意行去。”
玄宗自从和高力士在背地里商量得了主意以后,便觉玄宗每日笑逐颜开;他也不找众妃嫔游玩,也不在梅妃屋中勾留,每日只打扮得遍体风流,在书房中静养,兹有高力士伴在一旁。
再说那寿王的妃子杨氏,真是长成国色琼姿,世居在永乐地方,自幼儿父母双亡,在叔父家中养大。十八岁选人寿邱,为寿王妃子。如此美人,夫妻自然十分恩爱;但自从那日在华清宫赐浴回来,不知怎的,心中总留着一个皇帝的风流影儿,从此茶饭也少进,睡眠也不安,便是夫妻之间,也便觉得淡淡的,一任寿王百般宠爱,那妃子却越觉得可厌,总是远远地避着。
这样一天一天地下去,夫妻之间,忍无可忍:在半夜时分,他两口子便大闹起来,合府内外的人,都慌得不敢睡觉,挨到天明,他们去把宁王夫妇二人请来。那寿王自幼在宁王府中养大的,见了宁王的元妃,两口子便诉说不休;杨氏却一口咬定,说愿入庵当姑子去。一任你那宁王夫妇如何劝说,那寿王如何求告,这杨氏如铁石铸成的心肠一般,总是啼啼哭哭的。在府中又留了三天,杨氏却寻死寻活地吵闹不休。元妃看看,实在留不住了,便劝着寿王说:“这妇人心肠已变,放她当姑子去吧。”
这寿王没奈何,把自己心爱的美人儿,生生地眼看她辞别出府去。
寿王看看杨氏登车,自己却撑不住那泪珠儿扑扑索索地落下来。宁王夫妇,伴着寿王在府中,早夕劝戒;又传府中的姬人来歌舞,劝着寿王的酒。可伶寿王这时滴酒难咽,又选几个绝色的妓女,到寿王寝室中去伴寝;一连三夜,竟是各不相犯的。杨妃在府中时,原有贴身两个侍女,一名永清,一名念奴,却也长得伶俐美貌;如今杨妃已带着出府去,丢下这寿王,愈觉得冷清清的没了手脚。
隔了几天,皇帝圣旨下来,替寿王选定了韦昭训的女儿韦氏,配与寿王为妃子。玄宗特赐黄金万两,彩缎千端,为新妃子的见面礼儿。寿王见是父皇特旨替他娶的妃子,却也不敢怠慢;看那新妃子,一般也长得美丽贤淑,得了新欢,便了忘了旧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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