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帝听了,吓得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打得粉碎。叹一口气,说道:“朕久不问朝政,国事已败坏至此,如今大局已去,叫朕也无可挽回。”
说着,宫女换上酒杯。炀帝说道:“朕且图今天的快乐,众夫人伴朕一醉罢!”
说着,举杯向众夫人连杯痛饮。那赵信却兀自跪在脚下,不肯起身,口口声声说:“求陛下快发兵去救越王和代王!”
炀帝笑对赵信说道:“朕江都富贵,享之不尽,何必定要东京!
局势既如此危急,索兴置之不问罢了!”
赵信听炀帝如此说法,便也不敢再奏,只得磕一个头,退下阶去。炀帝见赵信起去,忽然想起东京的景色,忙唤住问道:“我且问你,西苑中风景如何?”
赵信奏道:“西苑自圣驾东游,内中台榭荒凉,园林寂寞,朱户生尘,绿苔绕砌,冷落萧条,无复当时佳丽矣!”
炀帝道:“湖海中鱼鸟想犹如故?”
赵信说道:“别的鱼鸟如故,只有万岁昔年放生的那条大鲤鱼,二月内有一天风雨骤至,雷电交加,忽化成一条五色金龙,飞上天去,在半空中盘旋不已,京城内外人皆看见。”
炀帝听了,十分吃惊,说道:“大奇!大奇!这鱼毕竟成龙而去!”
萧后在一旁说道:“曩日妾伴陛下游北海时,妾见它头上隐隐有角,便已疑心,故劝陛下射它,不料天生神物,竟是人力所不能害的。”
炀帝接着又问道:“西苑中花木想也无恙!”
赵信奏道:“别的花木都依旧,只有那年酸枣邑献的玉李树,近来越发长得茂盛;那晨光院的杨梅树,却在一月前枯死了。”
炀帝听了,不禁拍案大叫道:“李氏当兴,杨氏当亡,天意有如此耶!”
原来炀帝素来以杨梅合姓,卜隋室之兴亡。今听说杨梅枯死,李树繁荣,又听说鲤鱼化龙,他便认定姓李的要夺他的江山,因此失惊打怪。吓得个赵信汗流浃背,不知是何故。惟有萧后知道炀帝的心事,当时便劝说道:“无情花草,何关人事?陛下何必认真?”
炀帝也觉萧后的说话有理,心里略放宽些。
又想如今在江都的近臣,都没有一个姓李的,眼前量来总没有什么危险,心里更放宽了一层。便说道:“外面如此反乱,两京纵不残破,朕亦无心归矣!听说江东风景秀美,丹阳、会稽、永嘉、馀杭一带山水奇丽,朕欲别治宫室,迁都丹阳,不知御妻愿伴朕同去否?”
萧后道:“江东地方虽僻,晋宋齐梁陈五代皆相继建都,风景想也不恶,陛下之言甚是。”
炀帝大喜,到了次日,竟出便殿召集群臣商议。炀帝说道:“两京皆为盗贼所据,朕不愿复归,意欲退保江东以为子孙之计,不识众卿之意如何?”
当有虞世基出班奏道:“退保江东,坐观中原成败,不独子孙万世之业,亦以逸待劳之妙策也。”
炀帝听了大喜,便传旨丹阳,重治宫阙,接挖新河,以通永嘉、馀杭,限日要成此大工,当下工部大臣领旨前去,开河的开河,治宫殿的治宫殿;此时民穷财尽,万人吁怨,那地方官却一味压迫,只图工程早完。那炀帝也终日在迷楼中追欢寻乐,只待江东宫殿完工,早日迁都。那两京之事,早已置之度外。
便是众美人也知道欢乐不久,没日没夜拿酒色两字去迷弄炀帝。炀帝身体虽寻着快乐,但因国事日非,心中终不免郁闷;再加他身体多年在酒色中淘磨过来,早不觉形销骨立。有一天,杳娘正临镜梳妆,炀帝从她身后走去,原想逗着杏娘作乐的,谁知从镜中照着自己容颜,十分憔悴,满脸都是酒色之气,自己不觉惊诧起来,说道:“何以消瘦至此!”
萧后只怕炀帝伤心,故意凑馘道:“这正所谓渣滓日去,清虚日来。”
炀帝对镜注视了半天,忽然自己抚着颈子,说道:“如此好头颅,有谁斩去!”
萧后和众夫人听了,一齐大惊失色。萧后说道:“陛下何出此言?”
炀帝只是哈哈大笑,笑罢,又索酒与萧后对饮,直吃到酩酊大醉,由两个美人扶着进帐睡去。无奈上床睡不多时,便又惊醒,醒来无可消遣,和两个美人调弄着,转觉乏味;忽听得窗外隐隐有女子歌唱的声音,腔调悲悲切切,十分凄楚。炀帝不觉从床上惊起,问:“谁在窗外唱这悲凉的曲子?”
连问几声,没有人答应。炀帝耐不住,便披衣下床,走到帘栊之下,侧耳细听。那断断续续的歌声又起,却唱得字字清楚道:“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实自然成!”
炀帝蹑着脚绕出帘外看时,只见七八个宫女,围着一个宫嫔,听她唱歌,那宫嫔站在中央。炀帝心中暗想,杨花李花,一成一败,情见乎词,宫闱之中,如何有此不祥之歌?急上去唤那宫嫔问时,那宫嫔原是无心唱的,不期在这夜尽更深时候,被炀帝亲自出来问住,慌得众宫女惊惶无措。那宫嫔尤其吓得匍匐在地,不敢抬起头来;这炀帝平素在宫女身上不肯用大声呼喝的,忙安慰众人说,“不要惊慌。”
又拉起那宫嫔来问道:“此歌是谁教给你唱的?”
宫嫔奏对道:“此乃道路儿童所歌,非妾婢自编的。”
炀帝问:“儿童之歌,你在深宫,如何得知?”
宫嫔道:“贱婢有一个兄弟,在民间听得,因此流传入宫。”
炀帝听宫嫔说出这个话来,便不禁大声叫道:“罢了!罢了!这真是天意呢!”
在这半夜时分,炀帝忽然大惊小怪起来,早有人报与萧后知道。萧后急急赶来,再三劝炀帝回宫安寝。炀帝说道:“时势相逼而来,叫人如何安寝!惟酒可以忘忧!”
吩咐快拿酒来!
宫人把酒奉上,炀帝直着颈子,一连五七杯倒下肚去。他越是痛饮,越觉怒气冲冲,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又仰首向天,夜空咄咄,心中没个安排处。又坐下来捧着酒壶,向口中直倒。放下酒壶,胸中觉得有万转千愁,便提起笔来,写出一首词儿道:“琼瑶官室,金玉人家,帘珠开处碧钓挂。叹人生一场梦话,休错了岁岁桃花!奈中原离黍,霸业堪嗟!干戈满目,阻断荒遐。梨园檀板动新稚,深痛恨,无勘王远将,銮舆迓!须拼饮,顾不得繁华天下!”
写罢,自己又把词儿歌唱起来,歌声呜呜,声泪俱下。萧后忙上前来劝住,又拿酒劝炀帝饮着,直饮到迷迷糊糊,萧后亲自扶进帐去睡下。
第二天,从床上醒来,还未起身,便有王义头顶奏本,直走到御榻前跪下。炀帝随接过他奏本来看时,见上面写道:
“犬马臣王义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万岁:
臣本南楚侏儒,幸逢圣明为治之时,故不爱此身,愿从入贡,幸因自宫,得出入左右。积有岁时,浓被恩私,侍从乘舆,周旋台阁,皆逾素望。臣虽至鄙至陋,然素性酷好穷经,颇知善恶之源,略识兴亡之故。又且往还民间,周知利害,深蒙顾问,故敢抒诚沥血次第敷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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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 陈水戏灯火澈御沼 步月光鹿影惊帝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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