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相国者,讲学家也。其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时,延一新留馆之某太史,为诸孙授读。相国生平,固深恶吸食鸦片烟者。太史到馆数月,宾主极相契,相国方自喜为诸孙得良师。一日太史独坐斋中,整检箱箧中物,箧底固藏烟具,方一二拂拭刮磨,而生徒突自外入,亟掩藏之,则已无及矣。诸公孙下学归,因为相国言之。相国乃顿足太息,叹知人之不易,且惜太史之少年自暴弃也。偶退朝回,步至书斋,就太史谈,移时因及吸烟之害,遂反覆痛切言之。太史悚息,侧听良久,倏肃然起立,涕泗被面曰:“某虽愚,亦知师言必为某而发,某不肖,未尝奉教于大君子之前。少时偶因疾病,药饵无灵,友朋因以吸烟劝,尔时不知其害,贸然从之,沈溺此中者十年矣。今闻师言,如梦初觉,十年来殆不可为人,自今日起,誓当痛绝之。”
相国见其意诚,转抱不安,慰之曰:“君既因病吸烟,骤绝之,恐宿疾复发,但有志戒绝,渐进可耳。”
太史曰:“不然,改过贵于勇猛,向不知其为害,相与安之。今既知其非义,则斯须不可淹留,朝闻道夕死之谓何?即使触发宿疾,遂致不救,不犹愈于为吸烟之人以终乎?”
乃即相国前启箧,尽取其烟具出,毁而弃之。相国大叹异,所以慰藉之良厚。太史自此日危坐斋中,不出跬步者两月余。相国念知之,乃益服其进德之猛,改过之速,为生平所未见。留馆授职,未十年,遂保列京察一等,擢守雄郡,实则太史生平并不吸烟也。
太史一日偕同官诣院接见。(掌院学士每月三次诣院,至则召诸翰林来署坐谈数刻,每班十人,谓之接见。侍读以下,至编检皆与焉。庶子以上则否,盖翰苑职事清简,自清秘堂办事诸员外,罕有得见掌院者,故为此制,使堂属得常相见,藉以察其人之贤否也。)相国从容问曰:“君此读何书?”
太史答曰:“数日以来,未尝读书。适购得菊花数十盆,罗列厅事中,终日静坐其间,为养心之一助而已。”
相国乃咨嗟太息曰:“数日未与君相晤语,所见又进一步矣。但君必观花始能养心,若老夫则空所依傍,虽目中未接一物,而此心常觉活泼泼地,似当较胜君矣。”
太史栗然改容应曰:“吾师造诣,已至颜子心斋坐忘境界,岂门生之所敢望?门生不过略有周茂叔‘绿满窗前草不除’之意耳。”
始两人问答时,旁坐九人,已不禁失笑,恐失仪,皆竭力抑制之。至此,不复能忍,竟哄堂大笑,遂匆匆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