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魔辨异录》一书,世宗宪皇帝御制,以辟天童僧法藏宏忍师徒之邪说者也。简端列谕旨一道,计四千一百馀言,略谓佛道以指悟自心为本,利人接物,直达心原。外道魔道,亦具有知见,因误认佛性,谤毁戒行,故谓之魔。朕览密云《悟天隐修语录》,其言句机用,单提向上,直指人心,乃契西来的意,得曹溪正脉。及见密云之徒法藏所言,全迷本性,无知妄语,不但不知佛法本旨,即其本师悟处,全未窥见。其嗣宏忍,复有《五宗救》一书,造孽无穷。今其魔子魔孙,至于不坐香,不结制,甚至饮酒食肉,毁戒破律,唯以吟诗作文,媚悦士大夫。若不翦除,则诸佛法眼,众生慧命,所关非细。朕既深悉禅宗之旨,豫识将来魔孽之深,不他屏斥,魔法何时消灭?著将藏内所有藏、忍语录,并《五宗原》、《五宗救》等书,尽行毁板,僧徒不许私自收藏,有违旨隐匿者,发觉以不敬律论。另将《五宗救》等书,逐条驳正(案即此书)刻入藏内,使后世知其魔异,不起他疑。天童密云悟派下法藏一支,所有徒众,著直省督抚,详细查明,尽削去支派,永不许复入祖庭。果能于他方参学,得正知见,别嗣它宗,方许秉佛。谕到之日,天下祖庭,系法藏子孙开堂者,即撤钟板,不许说法。地方官即择天童下别支,承接方丈。朕但斥除魔外,与常住愿自无涉,与十方参学人更无涉,地方官勿误会朕意。凡常住内一草一木,不得动摇,参学之徒,不得惊扰,奉行不善,即以违旨论。如伊门下僧徒,固守魔说,不肯心悦诚服者,著来见朕,朕自以佛法,与之较量。如果见过于朕,所论尤高,朕即收回原旨,仍立三峰宗派。如伎俩已穷,负固不服,以世法哀求者,则朕以世法从重治罪云云。此旨既出,当时督抚,非皆谙习佛法之人,不知如何遵旨办理。书凡八卷,每条先以小字,低一格录宏忍原书于前,而以大字顶格,书圣制于后,与驳吕留良《四书讲义》体例相同。特彼书为儒臣奉敕编纂,此书则一字一句,悉出圣裁耳(按藏忍之书,既入释藏,其人必非国朝人,但未知其生当何代,当质诸精通内学者)。
书中第六卷有一条,涉及儒书,因辨《史记》记孔子事之不可信,恭录于此,以见大圣人读书论世之精识。略云《论语》言孔子在陈绝粮,不言陈发卒徒围孔子也。孟子曰:“孔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孟子何为有此言哉?盖当时即有陈蔡发兵之说,而孟子辨之,谓陈蔡君臣皆与孔子无交,是以适有绝粮之厄,而非有兵戎之患云尔。历来转以《史记》释《孟子》,而《孟子》之意遂不显。按《史记》所载,吴伐陈,楚救之,军于城父,知孔子在陈蔡间,使人召之。陈蔡之大夫相谓曰:“孔子贤者,其刺讥皆中侯王之疾,恐至楚而发我阴私。”
遂相与发卒徒围孔子,绝粮三日。孔子使子贡告于楚,昭王发兵迎孔子,围乃解。
此其为子虚乌有无疑。是时陈蔡安敢构怨于楚,且吴伐陈而楚救之,楚迎孔子而陈转围之,陈君臣虽至愚劣,安敢当一大国伐我之时,更得罪救我之大国耶?楚使者与孔子俱,陈其并围之耶,抑解围一角而出之耶?楚王闻之,有不即发兵迎孔子,而必待子贡之来告耶?从者皆病莫能兴,子贡独能溃围而出耶?此事之必无者也。且所记孔子告子贡颜渊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何以至此?”
子贡曰:“夫子之道大,故天下莫能容,盍少贬焉?”
颜渊曰:“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夫子。”
夫颜渊子贡之贤,岂得谬戾至此?君子当患难,省躬克己,则有之矣,安得有忽思改弦易操之理?且道大则于人无所不容,而亦无恶于天下,岂有以道大而转致天下莫能容之事?如果至不容于天下,则必于己实有不韪,天下国家,岂有皆非之理?安得漫然曰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夫子?岂圣贤戒慎恐惧之心哉?且孔子于子贡之劝以少贬,则怒而嗤之,于颜渊之言不容何病,则悦而受之,天下有如是好谀之圣人乎?且曰:“回也使尔多财,我为尔宰。”
于绝粮三日之时,因一语投机,忽欲为弟子主掌家财,尤可谓无谓之极矣,此又理之所必无者也。然则《史记》之言,好事者为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