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要追,黑摩勒笑说:“明弟你忙什么?你看贼党这样凶横气浮,先落下风。既是前途相待,乐得以逸待劳,大家谈点经过。前面多是峭壁,地势更高,铁牛无法下去,我们也由谷中走吧。”
江明不知黑摩勒料定昨夜白衣蒙面人是李玉琪,恐其未到,或是暗中跟来,无事不肯出面,先又答应了他,暂时不对人说,打算等他一等,一面留心查看,人到也未?江明却因回山心急,急于上路,方说:“分上下两路走。”
黑摩勒已领头顺着陡坡驰下,只得一同跟去,到地又催。黑摩勒用手拉了他一下,笑说:“我打累了,想缓缓气。”
江明料有原故,便不再说。众人脚程都快,虽未十分奔驰,十里左右的路,不消片刻也自走近,遥闻喊杀之声,心中奇怪。
黑摩勒微一寻思,忽喊:“我料错了,大家快追!”
赶到一看,前面乃是谷中一片盆地,石多土少,稀落落生着十几株大树,此外均是危崖峭壁,草木不生。昨夜所见黑白两蒙面少年,正与五个强敌打在一起。众人未到以前,本是白衣人以一敌五,黑衣人藏在侧面崖树后面,想见众寡悬殊,突然飞落,上前相助。打得正急,前面又有三贼党赶来,急行如飞,看去均是能手,已快到达。白衣人手持双钺,背插单剑并未取用,武功精奇,虽无败意,但是对面有两个道童打扮的贼党,均会地趟刀,轻功又好,纵前跳后,旋转如飞。白衣人两次要伤别的贼党,均被救下,一点占不到上风。众人已知两蒙面人屡出大力暗助,又料定是李、童二人,见受贼党围攻,全都大怒。
黑摩勒暗告江明:“你和三位师姊快些上前接应,我带铁牛由旁边绕过,从高下击,相机而行,去分贼党心神,井在暗中查看燕贼是否逃走或在别处观战。”
说罢匆匆分手,带了铁牛,顺着崖坡往上绕将过去。
江、阮四人各有一口好剑。江氏姊弟,一个轻功极好,一个近服灵药,身轻力健。又见白衣人与李玉琪身材相仿,断定是他,惟恐有失,一声呼喝,当先纵上。阮氏姊妹跟在后面。这时,白衣人仍和以前一样,越杀越勇。黑衣人和另一贼单打独斗,将其引开,先是诈败。阮氏姊妹知他本领较差,方在着急,赶上前去。黑衣人忽然回身,不知用什暗器将贼党打伤,口中大喝:“诸位姊姊兄长,这五个贼不相干。后来三贼均会一点剑术,须要留他的神!”
话未说完,三贼已自赶到。
三人一般高矮,各自一口长剑,映着朝阳,精光耀目,同声大喝:“无知小狗男女,拿命来吧!”
随说,人已上前夹攻。那另一贼受伤本来不重,正和黑衣人拼命。阮菡见黑衣人武功虽不甚高,人却灵巧机警,虽遇强敌,手法一点不乱,反抽空将敌人打伤;听说来敌均会剑术,心中一惊,又见江明已朝三贼迎去,由不得关心太过,立时转身纵上前去。
阮莲见三贼一到贼党同声欢呼,料非寻常,原来四贼党见同党有人受伤,舍了白衣人,正在喝骂赶来,忙喝:“你是童七兄么?我帮你杀这贼党!”
话未说完,一面举剑上前,一面早将暗中取出的几支鱼尾梭藏在手内,先朝后来贼党迎去,笑骂:“你这狗强盗叫什名字,为何两打一,不讲理?”
那贼恰是一个色鬼,见敌人是个少女,美貌天真,十分娇艳,忽动淫心,妄想掳走,手中双刀一分,刚大喝得一声“小丫头”,本意身高力大,貌相狞恶,只这一声大喝便将敌人镇住,猛瞥见敌人手上宝剑寒光映日,略一舞动,耀眼欲花,知是一口极好的宝剑,心方一惊。黑衣人正是童一亨,早想和江、阮四人见面,见被识破,边打边喝:“三姊留意!此贼颇有蛮力,刀乃纯钢打就,十分沉重,但他作恶多端,是个下三门的淫贼,千万不可放过!”
话未说完,那比阮莲高出小半个人的淫贼大盗已一声怒吼,翻身追到。跟着,又听对面那贼也中了一件暗器,身子往旁一歪。童一亨跟手一链子鞭扫向腿上,当时打倒,左手再一梅花刺,就此了账。
原来阮莲见那贼党生得高大狞恶,凶煞也似,所用钢刀厚背阔刃,长达五尺以上,略一舞动呼呼乱响,料知刀沉力猛,不是易与,又听说后来三贼厉害,本想用计除去,来贼又是为色所迷,妄想威吓,等看出剑上精光映日,想起老贼燕飞来所说,这些敌人虽是年轻,个个厉害,心方一动,阮莲已冷不防乘着用剑一晃之际,迎面打出三支鱼尾梭。
可笑来贼极恶穷凶,横行多年,因见敌人年轻美貌,立在身前笑语如花,只顾胡思乱想,骄狂轻敌,丝毫没有留意,刚看出宝剑特别,敌人手中剑一舞,日光之下,宛如一道银电在眼前闪动,不知是计。刚想起此剑厉害,心中一惊,想用双刀去架,百忙中看出敌人身子未动,相隔还有丈许,乃是日光反映,方觉愧忿,不料敌人双目早注定在他身上。他这里微微一慌,剑光耀目中,那三支鱼尾梭已连珠打来,相继打中面门要害,并有一支透脑而过,多大蛮力也无用处,怒吼一声便自翻到。阮莲为防强敌受伤,拼命反噬,连发三梭,人便纵出。瞥见敌人倒地,还有一贼正与黑衣人恶斗,便将所剩一梭由侧面反手打去。那贼连受两伤,这一梭恰又打中肩头,哪还支持得住?当时毕命。
二人匆匆见面,阮莲问知另一白衣人正是李玉琪,越发欢喜,口方大喝:“那穿白衣服的正是李六哥!”
战场上形势已变。
原来江、阮三人刚刚纵到,忽听白衣人高呼:“那是仙霞岭洗手多年的老贼钱文通的三个贼子,均会一点剑术,所用钩连剑削铁如泥,身边又有迷香,诸位留意!”
话未说完,双方已同赶到。
小妹听出白衣人口音正是玉琪,心感救命之恩,见他力敌三贼,上来太忙,赶往相助,闻言心动,回顾后来三贼刚被兄弟截住,阮菡也自赶到;看出来贼都是身材高长,相貌年岁相差有限,所穿衣服甚是华丽,非俗非道,形态诡异,正在举棋不定,稍微一呆。和玉琪斗的三贼中有一贼看出小妹、江明正是芙蓉坪画影图形密令搜杀的重要遗孤,忽起贪功之念,留下两个用地趟刀的道童去敌玉琪,自己赶上前来,喊声“贱婢”,手举铁棍当头打下。
小妹见那铁棍纯钢打就,约有茶杯粗细,来贼武功甚强,心中爱惜那剑,不舍用剑去挡;又见新到三贼见同党伤了两个,分出一贼朝阮莲、一亨怒喝纵去,兄弟和阮菡成了一对一,只见剑光如虹,映着朝阳,电闪也似。耳听铮铮乱响,双方兵刃相接,已杀了个难解难分。知已无碍,心中略宽。正想乘机用剑去斩敌人兵器,试他一下。不料敌人手中铁棍上下翻飞,身法也极轻巧,泼风也似杀将上来。方怪自己应敌不多,近日身轻力大,远非昔比,如何仍和以前一样胆小怯敌,一见敌人棍重力猛便生顾虑?
忽听空中一声大喝,偷眼一看,正是黑摩勒由半崖腰上凌空飞落,人还未到地,先是几支小钢镖双手齐发,分朝两个使长剑的打去。想是凌空下击用力太猛,那两个使长剑的恶道虽因本领高强不曾受伤,内中一个被一镖打在剑上,几乎打中手背,剑也荡开,剑尖指地,慌得一慌,黑摩勒的镖虽被避过;对面阮菡正在相形见绌,心中愧忿,想用暗器取胜,立时乘机两支鱼尾镖,一支由恶道耳旁擦过,一支打中左肩,连衣透穿,仗着内家气功,虽未受伤,也吓了一跳。阮菡见梭打中敌人反震落地,心又一惊,方觉厉害。
黑摩勒本已盘空飞落,早就看出这三个道装敌人厉害,双手连发六镖,去打敌人头部要害。镖一发完,随手将剑拔出,身子一翻一挺,盘空下击,百忙中瞥见阮菡有些发慌,敌人长剑已纵身刺去,立用全力,连人带剑朝下斫到。
那恶道弟兄三个,一名钱能,一名钱成,最厉害的一个便是老三钱胜,也是看见阮菡美貌,动了色心,初意手到擒来,瞥见敌人手上也是一口宝剑,颇得真传,身手又为轻快,不是易与,正想以全力进攻,生擒回去作妾,不料飞将军从天而降,明明看出日光之下,一个黑衣蒙面的小人急如鹰隼,双手发镖,凌空下击,手中剑几被打落,与燕飞来所说黑摩勒一样身材打扮,又惊又急之下,打算迎敌。因见来势似往乃兄钱成扑去,相隔还有好几丈,百忙中又被阮菡打了两梭,不由激怒,动了平日刚愎之念,打算先将这美貌少女擒到再说,仍往前扑,更不回顾。
谁知敌人练就七禽飞鹰掌法,快要到地,忽然凌空翻转,声东击西,一剑斫来,骤不及防,等到耳听头上风声,一条黑影带着一道寒光当头扑下,暗道“不好”,仗着剑法高强,应变神速,身子往后一撤,反手一剑往上斫去。双方势子都是又猛又急,只听两剑相触,玱琅一声龙吟,火星飞射。钱胜被这一剑振得晃了一晃,黑摩勒也觉膀臂酸麻,虎口微痛,人也被剑震退出去两丈来远。
双方都恐宝剑受伤。黑摩勒落地一看手中剑仍是一泓秋水,寒光闪闪,映日如电。钱胜因见火星飞溅,料知双剑必有一伤,心中惊疑,连前面敌人也不及顾,纵身一跃七八丈,人还不曾落地,已看出剑上一条缺口竟有手指大小,对方力气再大一点便非断不可,当时恨极,怒发如狂,回手取出十几把飞刀,刚朝黑、阮二人飞去,口中怒喝:“无知小狗男女,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声才出口,钱成、钱能也各将独门飞刀发出。
先是小妹一剑将敌人铁棍荡开,因是初次出手,尚未硬对,乘着敌人去势斫去,那铁棍精钢打就,又极坚硬,只斫了半寸深一条裂口,还未斩断。觉着自己力大异常,敌人决非对手,胆勇立壮,忙以全力进攻,杀将过去。那贼骤出不意,吃小妹一剑横斫过来,觉着手臂酸麻几乎把握不住,才知对方力气比他更大。这一惊真非小可,急切间还没看出棍已受伤,恰巧小妹纵身一剑斫来,心想再试一试,只要将剑打飞立可成功,暗用全力,双手握棍,横着猛力往上一架,做梦也未想到那剑能够断铁,力又大得出奇,刚听铮的一声巨响,虎口皆裂,一个“不”字刚喊出口,那茶杯粗的铁棍齐中斩断,反激过来,先后打向头和肩膀之上。小妹的剑再乘势斫下,连声也未出,便死于地上。
阮莲、一亨双战钱能,离崖最近,上面伏着铁牛,因师父说“敌人厉害,不奉命不许下去”,正在气闷,看出阮莲还能勉强抵敌,一亨全凭灵巧机警,乘隙进攻,敌人剑法精奇,剑又锋利,一亨不敢拿兵器硬敌,内有两次几乎受伤,阮莲几次警告令其后退,均不肯听,恶道说话又大污秽不堪,越看越有气。藏处大高,不敢下纵,便将暗器朝下打去。钱能本就上下受敌,铁牛所发暗器又是高人传授,好些种数,专打头部要害,防不胜防。
铁牛因昨日吃亏,便把陈玉娥所赠暗器放在包裹之内,藏在洞中,以为黑风顶禁地之内不能动武,未佩身上,事后悔恨,一上路便将它扎在身上,满拟当众逞能,师父偏说敌人剑术颇高,自己功力不够,不许上前,便拿敌人出气,发之不已。钱能虽仗一身功夫,只头脸不被打中便可无事,一身极华丽的衣服已碎了好些,明知上面有敌,急切间偏不能追去,恨到极处,便将飞刀发出。
那两个用地趟刀的虽是道童打扮,年已不小,乃金家六虎的师叔地游神吴班,夜行鬼朱金棠,因听金家六虎被敌人杀光,心中恨毒,一路追踪,想要报仇。中途遇见芙蓉坪派出来的同党,说起黄山陶、葛二人已定八月中秋开石取宝,就要铸炼各种刀剑,命数贼党拿了老贼曹景亲笔书信往武夷山迎来,遇见冯吉等三老贼,告以前事,不问壶公是否说动,无须回山,就便先往仙霞岭金银谷去寻恶法师钱文通父子四人,催其出山相助,一面沿途多寻能手,破坏敌人火炉,或用诱敌之汁暗算。胜虽无望,只使敌人功败垂成,便是奇功一件。
火炉一坏,立即逃回。并说钱氏父子拥有良田千顷,平日享受过于王侯,地势隐秘与外隔绝,小弟兄三人还常在江湖上走动,所重也是在色而不在财,不是奇珍异宝向不轻动。老的已有多年不曾出山。虽有亲笔书信,另命专人聘请,未必肯出。知冯、燕二人和老的是昔年好友;以前又答应过曹景遇事相助之言,无论如何也要将其请出等语。
二贼一听,料知仇人必回黄山,曹景出有重赏,正好一举两便,立与会合,一同赶来。快到以前,中途遇见燕飞来,得知三贼在黑风顶遇敌之事。燕贼狡猾,未见冯、宫二贼,不知底细,只说:“对方人多,五十里内不必动手。冯、宫二人尚在后面,不知这些小狗男女是否来此赴约。”
五贼闻言大怒,立照所说迎去。燕贼随即藏起,准备相机行事。登高遥望,见宫祥在另一条山谷中如飞逃走,忙即迫去。
另一面,钱文通接到曹景第一次书信,果不肯亲自出山,只命三子往随冯、燕二贼商计行事。钱氏弟兄和燕飞来最是投机,还到燕家住过些日,忘年之交,一听来人说冯、燕二贼往黑风顶未回,妄想借此去寻壶公讨教,但防人多不见,托故后走,约好见面地方,先后上路。本意自己路熟,可以抢在前面,哪知前行五贼脚程真快,急于寻到三老贼,身边又有冯吉所留地图,又是先走半日,到了盘蛇谷方始赶近。正走之间,忽听前面喊杀之声,登高一望,便追了来。一到便看出敌人年纪虽轻,本领个个高强,内一白衣蒙面人更是厉害。满拟每人均有一口好宝剑,必能取胜,不料敌人的剑比他更好。内中钱成最是手黑,见江明剑法竟是正宗传授,好生惊奇,正发暗号,想令两弟将家传独门飞刀施展出来。
先是李玉琪独斗吴、朱二贼,已是有胜无败。江小妹忽将所斗贼党连人带铁棍一齐斫为两半,觉着玉琪以一敌二,无人相助,不知玉琪别有用意,不愿全杀,二贼地趟刀又极巧妙,前后呼应,要想除去一个不是容易,正打主意;误认势单,飞身上前就是一剑。对面那贼正是吴班,见小妹年轻,刚想说便宜话,身子往旁一滚,打算虚架一刀,用拐去撩敌人的腿,不料敌人力气大得出奇,连她本人也不知道。小妹见吴贼滴溜溜一转,剑便斫空,正想就势进攻,看出敌人一手持刀一手持拐,对准自己腿部点来,满脸诡笑,神态可恶,不禁有气,耳听玉琪口呼:“大姊且慢!我杀此贼。那一个要留活口。”
也未注意,跟着一剑刺去。
吴班往后一仰,身便倒地。本意施展地趟刀,就便说两句便宜话,方在笑骂:“乖乖快来!”
小妹见第二剑刺空,看出敌人身轻灵巧,刁猾异常,恨到极处,想起自己力大,何必非要用剑杀他?心中一动,手起一剑,“拨草寻蛇”,横扫过去,为防敌人往右翻逃,人也随同纵起。吴班死在临头,还想乘机调戏,左手短刀一晃,身子一滚,正打算用右手的拐向敌人点去,一见小妹纵起,哪知厉害,色欲蒙心,连另一白衣强敌全都忘记,以为自己就地三十六滚擒拿手比地趟刀还要厉害,敌人只被捞住一点,休想逃脱毒手。当是现成便宜,随同一滚之势,拐交左手,再将身子一闪,一伸右手,想抓小妹的脚。
说时迟,那时快!吴贼人在地上手脚并用,转风车一般,不时前纵后跳,左闪右避。本来敌人多高本领也难伤他,只一扑空,稍微疏忽,死活便在他的手内。不料凶星照命,小妹立意杀他,手中又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吴贼想逃都难,况是迎上前去。双方原是同时发动,转眼之间,吴贼刚将兵器并向左手,瞥见寒光耀目,觉出敌人宝剑不是常物,手中刀拐已撩将上去,铮地两声,连刀带拐全被削去了一段,暗道“不好”,心中一惊,色念依然未消,左手业已伸出,以为身法巧妙,只要抓住敌人的脚,一扭一滚,对方便非倒地不可,做梦也未想到敌人这一脚竟有好几百斤气力,上来乃是虚势,身子还未落地,一见吴贼手到,左脚一撒,凌空一腿,右脚便朝手上踢去。
吴贼本可避开,偏吃了手快的亏,看出敌人凌空施展鸳鸯腿,还在高兴,断定不会抓空,竟将左手刀拐一松,就势滚扑,双手并用,身子一躬,脚跟贴地,打算就势将敌人右脚用双手抓住,人也同时纵起,手中再一用力,敌人立时周身酸麻,有力难使,便可任性调戏一阵,死活由心。就这心念微动,时机一瞬之间,猛觉右手腕已被敌人踢中,好似受了钢铁重击,奇痛难忍,同时人也倒纵出去。小妹见敌人挨了一下重脚,只怒吼一声,照样还能倒纵出去一两丈,身法灵巧已极,其急如箭,不知手腕已被踢断,怒火头上,正想上前追杀。
玉琪见小妹赶来相助,心想:早点除去一贼也好。刚和朱贼对打,本意二贼中朱贼更是淫凶可恶,本领也最高,打算将其除去,将吴贼放走报信,免得全数杀死,老贼曹景多加戒备。正向小妹通知,忽见吴贼辞色轻狂,出口调戏,不由怒从心起,刚把前念改掉,恰巧吴贼由斜刺里箭一般倒纵过来,痛极心慌,没看准去路,正落身前,相隔只两三尺,对面朱贼恰又吃了点小亏,受惊纵退,便不再往前追,回手一钺,打死地上。
朱贼看出战场上形势大变,冯、宫二人始终未见,燕飞来约好当地相待,忽然失踪,敌人越来越多,自己这一批同党死了四个。钱氏弟兄本领虽高,并无胜意,内中钱能被三个敌人上下夹攻,反有一点手忙脚乱,料知不是好兆。否则,以燕飞来的本领和为人,又那么痛恨仇敌,断无不见之理,就许先遇仇敌,或死或伤多在意中,再不见机,休想活命。念头一转,乘着男女二敌停手说话之际,慌不迭仗着一身好轻功,手脚并用,一路攀援纵跃,转眼到顶,翻山逃去。
李玉琪先听童一亨开口,知道形踪已露,吴贼一死,小妹也纵到身前,便不等开口,先喊:“大姊!小弟在此恭候。因是得信在后,匆匆赶来,好些顾忌,故未相见,大姊不要见怪。”
小妹见他不追敌人,来和自己说话,似恐怪他口气,想起前情,不由面上一红,笑说:“琪弟还不迫贼,少时再说如何?”
李玉琪低答:“我们必须放走一个,由他去吧。”
话刚说完,钱成瞥见同党除三弟兄外伤亡殆尽,越发急怒交加,怒喝一声,当先出手。
黑摩勒恰在此时凌空下击,弟兄三人不约而同,各将飞刀放出,一时寒光闪闪,刀雨横飞,日光之下,宛如无数闪电四下飞舞,来势猛恶已极。玉琪、小妹见势不佳,忙各抢上前去飞身迎敌。钱贼弟兄独门飞刀又薄又快,形如柳叶,为数甚多,厉害已极。众人如非得过内家真传,早已受伤。敌人飞刀偏是发之不已,本人手中长剑又极精奇。虽是以七敌三,形势照样凶险,正在左架右避,纵跃如飞,耳听叮叮当当,金铁交呜之声响成一片。
正当紧张头上,忽听连声清叱,先后三条人影,一上两下,如飞赶来。三贼一见来了三个少年男女,内中一个长身玉立穿着一身纯白的由崖上凌空飞落,手中也是一口长剑,光芒四射,锋利异常,看去眼熟。定睛一看,正是前在湖湘问因强抢民女被她遇上吃过大亏几乎送命的威镇江湖的女侠闪电儿吕不弃;另一白衣少年又是她的好友活报应端木莲,虽是男装,听说也是一个女侠;后面一个穿青的少女,初次见面,既与二人同路,想必也非弱者。心方一寒,一声暗号,想要逃走。忽又听崖上有一女子笑骂:“不知死活的狗强盗!转眼全家遭受恶报,还敢在此猖狂!我奉师父之命,将你父子狗命暂时留下,等那许多被害的人寻你全家算账,一报还一报。不便违背,不要你的狗命了。既敢来此扰闹,且叫你们带点记号回去。”
一面高呼:“诸位师弟姊妹不必动手!他父子四人这多年来害人太多,十年前又用阴谋毒,杀了两家老少和许多无辜良民,平日伤生害命,穷奢极欲,罪孽太多,此时杀死便宜了他。且等那些苦主寻他报仇,由我给他留个记号便了。”
话未说完,手朝三贼连扬。日光之下,只见几点豆大黑影一闪,紧跟着又听三四声极轻微的爆音,仿佛小爆仗响了一响。三贼似被那东西打中,钱能的手也被炸伤,各自血流满面,同声怒吼,负伤逃去。
众人还想追赶,被小妹拦住,说:“此是百鸟山人老前辈门下葛孤师姊,奉命来此必有原因,大家见面再说。”
众人刚聚在一起,葛孤已飞身纵落,朝肩上停立的白鹦鹉把手一挥,鹦鹉先自飞走。
铁牛高喊:“师父,我要下来!”
黑摩勒方喝:“你由那边绕下,这里大高。”
话才出口,铁牛已然纵下。黑、江诸人恐其跌伤,抢前接应,人已离地不远。黑摩勒看出他身法未乱,快到地时,并学自己的样将气提住,凌空一翻一转,将下降之势缓上一缓,再往侧面翻落。江明骤出意外,抢前一把竟未抓住。自己看出无妨,已早停手,心虽惊喜,表面仍假怒道:“小鬼怎不听话!算你会跳,这样高的所在,下面要有敌人,凶多吉少。当着各位师长,还要班门弄斧么?”
铁牛笑说:“师父不要怪我,身上暗器全都发完,丢了可惜,拾它费事。恐各位师长忙着上路,心急了些,下次我不敢了。”
江、阮诸人见他小小年纪,人门不久能有这样功力,人又聪明用功,同声称赞。
小妹便向葛孤分别引见。一同来意,才知钱贼父子前乃江湖大盗,水旱两路害人甚多。老贼钱文通五十岁后偶往武夷、仙霞诸山访看同党,无意之中发现仙霞岭后有大片盆地,虽无芙蓉坪险要,地势也极隐秘。内中住有几百家居民,都是宋未元初逃难入山的穷民,仗着山高崖险人迹不到,藏在山中自耕自食,本极安乐自在,除每年运些山中物产,去向城市中卖换一点必须之物而外,因上辈所受痛苦太深,形迹十分隐秘,从未向人泄露,似这样安居度日已有好些年代,人也越来越多。被钱贼无意之中寻到,推说人山迷路,前往投宿。山民见来外客,钱贼嘴又会说,争以客礼相待。
哪知钱贼狼子野心,看上当地水土肥美,天时地利无一不好,竟想霸占,据为己有,见山民忠厚好欺,先说自己要在附近开垦。山民因山中还有一片土地不曾开辟,钱贼话既好听,二次前往又送许多东西,当他好人,群起相助。后见所建房舍高大华美,占地甚多,虽觉钱贼不应如此奢华,并将容易出产的好地糟掉,已然答应在先,钱贼又自动划好界限,言明两不相犯,也就听之。哪知房子花园建成之后,人来越多,每日笙歌酒肉,乌烟瘴气,全不像个做庄稼的样子,俱看不惯,恐怕坏了山中勤俭朴实的风气。但是这班安善良民多半胆小怕死,有时受到贼党恶奴欺凌,均因对方人多势众,武勇凶横,更恐引来官差受害更大,正在敢怒而不敢抗。
内有两家山民也和钱贼一样,是外来的人,为受清廷文字之狱所害,经人指点,逃来山中。为首两人文武全才,一教山民识字,一教习武,平日一齐耕作,最得村民敬爱。钱贼来时,二人恰巧离山访友,归来听说钱贼恶迹已露,因身受清廷严缉,亡命人山,好些顾虑,先还不敢冒失。后见山民连受欺压危害,越来越甚,同时看出对方均是绿林中大盗来此隐居,既恐引来清兵连累山民受害,又见他们受苦太深。先见贼党人多厉害,还不敢轻举妄动,重又出山约了几个有力量的同道,先礼后兵,向钱贼打招呼。哪知钱贼立意霸占,本领又高,当时敷衍过去。等人走后,不到半年,一面勾结山外同党暗算那些来人,一面大举发难,命心腹爪牙把住两面山口,先将那两家人杀个精光,后将山民杀死几十个示威,余够数绑起,迫令降服,重订山规,将大片田财全数霸占,迫令所有山民均为农奴,稍有不遂便加惨杀。
山民受尽苦难,无奈力不能敌,和芙蓉坪那班人一样,不逃是受苦,终年耗着血汗,衣食不周。
钱贼全家上下穷奢极欲。山民终年劳苦不得一饱,那么好的地利全被仇人强夺了去,想要逃走,势所不能,只得忍痛苦挨下去,已十多年。先向钱贼打招呼警告的人多是反抗清廷的义士,先后均为贼党暗害。未了几个更被钱贼勾通曹景,密告铁卫士,当作乱民反叛全数惨杀,井还兴了一次大狱,害人更多。端的罪恶滔天,万死不足蔽辜。
前日只说那两家人业已杀光,不料内中一家有一子一女,因恐清廷杀戮太惨,从小改变姓名,寄养在一个亲戚家中,改姓为萧,所依的人便是萧森堂叔。苏同乃萧家至亲,山民也曾去过,闻报好生悲愤。
彼时萧森随了叔祖萧山人隐居盘蛇谷,还不知道此事,只苏同一人由外新回,得知经过,悲愤填胸,当时便要请人报仇。无奈由吴家过继来的叔父苏半瓢,隐迹江湖,多年不通音讯;钱氏父子武功极高,均通剑术,各有一口好剑,老贼更是厉害,无人能敌。中间约了两次人,想要行刺,均未成功,伤人颇多。苏同仅以身兔,后听人说钱贼别有专长,只壶公和有限几位老前辈能够除他,立时赶往黑风顶,想要拜师,经过好几年均未如愿。萧森忽然回家上坟,得知前事,一时怒火太盛,也未回山禀告祖父,自恃本领,约了两个好友前往寻仇,大败而归。又犯了一桩无心之过,被萧山人暂时逐出,往寻壶公求教。二人由此合在一起,日夜用功,苦守峰前,直到昨日深夜,方蒙壶公面允收为弟子,不久便照师命行事,去往仙霞岭金银谷锁子峡,同了那许多苦主去寻钱贼父子全家报仇除害。
百鸟山人早知此事,因燕、宫二贼已然同逃,后面还有两人跟踪追去。二贼均当壶公谁都未见,众人合力,本不难将二贼除去。一则二贼逃走已远,二则这类危害民间的恶贼还有不少,均与芙蓉坪老贼通气,平日要寻他们须费不少力,还不能一举成功。难得黄山开炉炼剑,宝石奇珍最易引起贼党恶人生心,正好借此引来,便不能一网打尽,多去掉几个恶人也是好事。才命葛孤转告众人,暂时不妨纵令逃走,途中再如相遇,风声已被传出,自应下手除害。如其不遇,不可多生枝节,即速赶回黄山要紧。虽然陶、葛二老有准备,毕竟芙蓉坪老贼诡计多端,有本领的党羽太多,不可不防。上路越快越好。
众人听完前事,谢了指教。李玉琪道:“我是昨夜遇到壶公,蒙他老人家原谅指教,照以行事,不料燕贼多年盛名,这样无耻,我恐曹贼得信疑忌,多了防备,故将两矮贼放逃了一个。早知燕、宫二贼均已漏网,那叫朱金棠的狗贼最是万恶,还不如就此为山东道上的商民多除掉一个大害呢!”
阮莲笑道:“李六哥,你和大姊我们均已见面,你和七哥头上戴的鬼脸子怎么还不除去?莫非此时还不愿以本来面目见人么?”
玉琪笑答:“并非不愿以真面目见人。只为四位姊妹兄弟走后,我因服药之后须要多用气力,偶在山上行走,无意之中发现三老贼的踪迹,听出阴谋,和七弟追了下来。但因先恩师曾与壶公争执,山中禁条又多,好些顾忌。先恐连累大家,故此不敢相见,并无别意,不料壶公那样宽厚,对于先师更无嫌怨,遇时情意殷殷。虽是匆匆一面,也得了不少益处。此时又因逃贼尚不知我二人名姓来历,以后再遇贼党容易下手,故未取下,并无别意。”
阮莲笑说:“原来如此。我还怕你吃醉了酒,白脸变成红脸,不好意思见人呢。”
小妹见李、童二人身后各有一个小包裹,面具急装之外,身上还带有好些应用之物,料是自己一走便跟下来,所说半是托辞,一听阮莲语带嘲笑,恐被外人听出,忙用言语岔过。
铁牛已将暗器寻来,还拾了好些别人的暗器,除鱼尾梭交回阮氏姊妹,余均藏起。大家都忙着回转黄山,略整衣履行装便同上路。到了九十三天梯,众人还想上去拜见百鸟山人。葛孤力说:“家师访友未归,无须客气。相见有日,我也不舍你们。此时回山要紧,请快走吧。”
众人只得罢了。
小妹见葛孤甚是惜别,行时握着自己的手,互订后会,十分殷勤,面上却有烦闷之容,笑问:“葛师姊为何不大高兴?”
葛孤强笑答道:“师父近年改了脾气,越发不愿多事,想送你们一段都不允许。我又和你一见如故,不舍分别。前日看你走得极快,必能追上他们。我奉师命不能远送,请你和三妹稍停片刻,我们谈上一会,再追他们如何?”
说时,众人急于回山,已纷纷告辞,起身先走。只阮莲一人在旁,等候小妹同行。玉琪、一亨和黑摩勒边走边说,正在回顾。小妹心中一动,立即应诺。阮莲笑说:“我对他们说去,二姊可要喊他回来?”
葛孤笑说:“并无什事,他已走向前面,不必喊了。”
阮莲料有原故,又见江明、阮菡同了铁牛走在最前面,因试铁牛暗器,已先赶出十来丈,快要转弯,忙即追上黑、李三人,请黑摩勒转告端、吕、江、阮诸人,说:“我和江家大姊被葛师姊留住,说完了话就来。可告大家先走,我们都追得上,不必等了。”
三人便往前面赶去。
葛孤随拉江、阮二人去往山石上坐下,由身边取出两支铁管,粗约半寸,长只三寸,纯钢打就,甚是灵巧,分送二人,笑说:“这是我闲来无事,采取山中火硝加上铁沙制成的火弹飞丸,大小两种,用时装在铁管之内,百发百中。方才打那三贼,便是小的一种。看去不过一粒小黄豆大,威力颇强,一经打中,当时爆炸,伤处奇痛无比。我因师命放走三贼,使受仇人恶报,不待用的最小一种,药力也都不大,只将他们耳鼻和手稍微炸伤,带点记号回去,警戒了事。
那大的一种虽只拇指大小,多厉害的猛兽,打中头部也要炸裂。起初原见左近毒蛇猛兽太多,尤其谷口前面常有樵采的人经过,往往送命。因此炼有不少火弹。这两支钢管却是师父所赐,百炼精钢制成之物,可惜不多,难于分赠。你们回到黄山,必有强敌来犯。听说芙蓉坪老贼近日不知怎么会探出诸家遗孤下落和你们往来之路,已命贼党四出寻踪。途中也许狭路相逢。这类无耻狗贼,多不要脸的事也做得出,人数又多,到处都有接应。这一件小玩意多少有点用处,因只两支,二妹恰巧先走,只好对她不起了,”二女说:“山中蛇兽太多,火器妙用方才眼见。”
意欲退回一支,请留备用。葛孤固执不肯,二女知她热心刚直,称谢收下。
葛孤两次想要开口,俱都欲言又止。二女方料奉有师命,不敢轻说。正想试探百鸟山人是否真个离开,两只白鹦鹉忽同飞下,急叫了十几声。
二女听它不作人言,以为百鸟山人催葛孤上去,方要告辞,葛孤听完,忽然喜道:“师父真个疼我。自见三位妹子,我便静极思动,意欲同往黄山一游,还未开口,只设词试探,打算随往黑风顶暗中相助,给冯吉等三老贼吃点苦头,便受申斥,底下自然不敢请求。闷了两日,天明前萧师叔回山,路过来访,和师父谈了一阵。师父命我接应你们,将钱家弟兄三贼惊退回去,因有‘事完即回,今日不许离此远出’之言,她老人家法令素严,不敢违背。我先不知吕师妹她们也赶了来,刚上崖顶,遥望群贼已将飞刀发出,满空飞舞,知其练有异派剑术,还有别的毒手尚未施展。
方恐有失,忽见三少年男女由崖上下分途赶到,因由另一路翻山而来,中途未遇,不知来历深浅,忙即赶上,她三人已先出手。看恶道惊慌神气,并且一见吕师妹便舍敌人,聚在一起,飞刀也不再发,明是来人手下败军之将无疑。事已无妨,但恐诸位合力夹攻,不特打草惊蛇,老贼得信惊慌,另生别的枝节。钱贼父子罪恶如山,全家上下无一好人,这样死法也大便宜,使那些被害人的家属心中难过,这才用我星星火稍微警戒,给他吃点苦头,拦住大家,一同来此。先正想起气闷,因师父还有远客要来,萧师叔也恰在座,无暇见客,只得推说访友未归,实则未走。
这两只鹦鹉灵慧非常,和我最好,方才在旁偷听,得知师父另有深意,日内便要命我去往黄山,与诸位姊妹合力杀贼,不久便可相见了、我留二位妹子后走,原有话说,因恐师父怪我多事,拿不准她老人家心意,正想如何说法点醒你们,鹦鹉便来报信。听师父口气,目前持重并非怕事,乃是和壶公一样心意。觉着黄山诸老前辈只想帮助这几家孤儿女和许多受害的山民报仇除害,但没想到强敌势盛,清廷暴力太大,事前设想稍一疏忽便铸大错,难于挽救。为防多生枝节,有害无益,故此不许我轻举妄动。
等到今日来人到后和萧师叔商量停当,照以行事,非但没有置身事外,反以全力暗助,也许日内和壶公见上一面,还要赶往清廷分头下手。铁卫士中能手太多,又受清廷愚弄离间,互相牵制,怀着鬼胎。免得壶公一人万一顾不过来,好想法子补救。照此形势,有许多话已可明言,只是人多口杂,容易泄露。芙蓉坪老贼耳目既灵,贼党又多,请想,你们离山没有多少天,平日形迹也颇隐秘,他是怎么知道?目前形势越来越紧,丝毫大意不得。
我说的话最好记在心里,便见二妹她们,最好暂时不说。自己人固不致走口,事前如都知道,便有许多顾虑,或是胸有成见,先现形迹,不是吃亏便是打草惊蛇。谁都不知自然也有妨碍,好在诸位姊妹兄弟多是同路,内有一二人知道底细,便可临机应变了。休说他们,便是你两姊妹,有的话也是由我分别告知,不能全数听去,并还要先答应我不再互相转告才行呢。”
二女料有深意,同声谢诺。葛孤先将未来之事就所知说出,并告机宜,说完又将二女分别喊到一旁,低声密嘱。二女听完俱都喜慰,因先约好彼此不谈,也未再问。葛孤仍守师命,不肯离开,知二女忙着起身,阮莲脚程不如小妹,众人业已先走些时,笑说:“好在不久相见,请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