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见他面色不快,知道错会了意,忙道:“师叔不要误会,此是井师伯和家师说好的事。因为大师伯最是疼我,每来庙中小住,我必求教。昨日对我说起师叔的本领和这两件掌法,日内如与相遇,不要错过机会,并令拜在师叔门下。虽然多一师父,和师叔一样,并非弃旧从新,还望师叔恩允。”
秋山知道说走了口,微一寻思,躬身答道:“本来此事不应明言,好在师叔日后也必知道,不如言明,免得师叔疑心。大师伯便是师叔黄山避雨、与他隔山说话、不曾对面的井师伯孤云。他在此地易名换姓,改号野鹤,家师便是铁击老人的嫡传弟子,真名早隐,连弟子也不知道。人都称他双柳居士,师叔总该知道。肯收弟子做徒弟了吧?”
黑摩勒惊喜道:“原来那位道长便是井孤云师兄,怪不道对我师徒如此出力尽心。我在黄山途中与之相遇,他先不肯见面。可是刚到孤山,便蒙他暗中相助,随时指点。昨夜又在庙中出现,分明知我此行险难太多,一路都在尾随暗助,再不抢在前面,代为窥探敌人虚实。这等古道侠肠,从来少有。令师双柳先生,定是昔年八师叔铁击老人的大弟子江寒搓无疑了。这两位都是我从小就听师长说起的先进师兄,渊源极深,有他的话,这还有什么说的!在未见他两位以前,我先收你做个记名弟子,乘此荒野无人,我先传你口诀。可将它记熟,有不明白的,回问师长,自会知道。”
秋山大喜拜谢,重又改称“师父”。黑摩勒且走且传口诀,见他先天体力虽然不如铁牛,因是七岁从师,比铁牛多练了好几年,根基扎得极好,人又聪明灵慧,一点就透。如以眼前来论,比铁牛要强不少,只不似铁牛力猛胆大,又经自己加意传授,使其速成,前在山中,更得两位好友尽心指点,多了一把如意刚柔乌金扎,平空锦上添花,加出好些威力,能够随意应敌而已。方想:目前后辈中人都是小小年纪,起来大快,老早便自出道,各位师长常说自己和江明、童兴这样的神童固是难得,便是祖存周、卞莫邪等几个少年英侠也是少有。
铁牛知道以前山中代师父教他用功,并教认字的那位无名秃老人,已有三十年不曾出山,虽是师父忘年之交,性情全都滑稽,一个又是老来少,先想收师父做徒弟,没有如愿,双方大闹了好几次。后来问出师门来历,只管化敌为友,但是双方恶闹成了习惯,连一句话都不肯讲,过去却是一笑了事,从未真个反目。上次师父为了自己无处安放,义弟周平不久还要来投,将自己送回山中,便是托他照应,代为监督传授,温理功课。
双方见面时,彼此嘲笑捉弄,无所不至,连自己都看不下眼去。师父脚程又快,每月总要回山一两次,或明或暗,只一回山,必定先寻老人闹上一阵,并且常占上风,就吃点亏也是极小,老人往往难堪。虽觉双方都是这样脾气,老人也有先发之时,或是预先设好圈套,想师父上当,难怪一人,毕竟对方年长好几倍,对一老友不应如此。后有一次,师父所想方法十分刻毒,自己实在看不过去,向师跪求,才知师父由八?a href='/p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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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苦口力劝,说双方非老即小,无论是谁,都是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多年老友,何必要有一人服低?师父才说,看在徒儿份上,只他不要再闹,大家取消前约也可。因此老性情古怪,最难说话,次日师父走后,老人忽然引往无人之处,笑说:“你这娃儿,初来时我还笑你师父,那么聪明灵巧,会收你做徒弟。一灵一蠢,相去天地。过不两天,见你用功勤奋,悟性甚好,渐渐看出本资禀赋无一不好,心始惊奇。不料你竟是外表浑厚,内里聪明绝顶,并还不露锋芒。只为从小孤苦,日与顽童为伍,受人欺压,本身天才无从发挥。来此两月,见闻渐多,心灵开发,天赋虽有几处不如你师,比起常人,已是万中选一,难得见到,存心却比你师父忠厚得多。虽不一定青出于蓝,照我所说去做,异日出山,要少好些凶险,少树许多强敌。”
由那日起,监督功课之外,便教自己读书,并令学师父的样,处处模仿,连说话举动一齐变过。遇敌遇事,却要虚心谨慎,借着外表憨厚,掩饰灵警动作。不发则已,一发必胜,不学则已,一学必要学成。老人和师父也似彼此心照,不再互相捉弄。这几月来,所学虽是师门真传,如无老人尽心指点,哪有今日,人家全是好意,惟恐师父多心,回山又出花样和他暗斗,又不敢说假话,想了一想,躬身答道:“无发老人和向大叔虽说弟子长得憨厚,如学师父的样,不特有趣,并少吃亏,又说师父天生异人,一半也仗多听多学、用功勤奋得来。你既把师父奉如神明,就要学全,遇到前辈高人,更须求教,时刻留心,将来方有成就。专学外表,看是难师难弟,实则相差大远,有什意思?”
黑摩勒接口笑道:“蠢牛不必说了!那小老头以前和我是对头,后来打成朋友。只管多年交好,因他脾气古怪,心中还有芥蒂,斗智又不如我,气在心里,未了一次想弄圈套,被我将计就计,眼看栽大跟斗,因你一劝,发生好感,又斗我不过,也就借此收风。他昔年强要收我做徒弟,原是好心,后来发现我每日早出晚归,或是一人山就是十天半月,每次功力都有长进,尾随查探,看出我的来历,方始化敌为友。我自来不曾恨他,只要中止前念,决不和他为难。无如此老恩怨太明,以前被我捉弄过好几次,恐仍有些难过。此次也许改了方法,打算遇见机会,暗中帮我一个大忙,表示他比我仍高一筹,一面对你尽心指教,报答你的好意,显他量大,你却得了便宜,他当我不知道呢!这乾坤八掌,前在黄山望云峰遇见阮家姊妹,临走以前,曾连猿公剑法一齐告知,你也听见,此时如此用心,难道不多几天工夫,就全忘记了么?”
铁牛见师父并未嗔怪老人,闻言忙答:“弟子本来记得,但是此时师父所说,与那日好些不同,又多了六十四句口诀。连日忙于起身,连扎刀的二十七解、一百零八招,也只在小孤山师父睡后,当着盘庚演习了一次,惟恐内有不同,想将它记下,遇到空闲再行演习。如有不对,再请师父指教呢。”
黑摩勒笑道:“阮家父女乃我师门至交,你井师伯更非外人,同是乾坤八掌,哪有不同之理?我因看出她姊妹功力甚高,不是虚心大过,就是还未学全,并想探问我那剑诀。同门世交,自然知无不言。后又想到,陶、阮两老前辈同在黄山,陶师伯最喜成全后辈,两老既然常见,那么深的交情,她姊妹人又极好,断无不传之理,惟恐被人轻视,不说又不好,只得将剑诀掌法合在一起,择要紧之处说了一些。果然她们是行家,一点就透,注重是那剑诀,诚心求教,并非试人深浅。看那意思,十分诚恳、关心,如非大姊未回,铁花坞之行恐非跟去不可。就是这样,开头我还疑她们暗中赶来。此时想起,和吕不弃师姊一路的短装少女,就许是她姊妹之一,或是她的大姊阮兰,也未可知。”
铁牛答说:“二位阮师伯都是黑白双眉,左右分列,可惜当时没有留心。”
黑摩勒笑说:“傻子,隔得那么远,就是留心,怎看得出?”
忽听路旁树林之中似有笑声。这时天光大亮,三人已走往去湖口的正路。田野之间,早有农人往来耕作。前途已有行人走动。远近人家,炊烟四起。三人中只铁牛听那笑声耳熟,见师父不曾在意,假装小解,刚一入林,迎面遇见两个村民说笑走来,并无他异。解完手,见师父和秋山脚步加快,知其传完掌法,急于上路。不顾仔细查看,正往前追,忽然瞥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矮子在前侧面树林中闪了两闪,身法仿佛极快。初发现时,似由两边树林当中小路之上越过,等第二次看见,相隔已有十多丈。那一带,尽是大片树林和人家果园,地势高低起伏,只来路上一条横着的小径,人家甚少,中间还有小河阻路,如往湖口,不应这等走法,便留了心。等追上师父,矮子又在前面林外闪了一闪,相隔更远。未次再看,已由人家后墙绕过。前面便是湖口镇上,矮子也未再见。方觉此人身法脚程如此轻快,好似哪里见过。路上行人往来越多,知道还有敌党耳目,不便多说。又见师父和秋山所说都是一些闲话,也未告知。
一会,秋山便引二人由一小巷穿出,到了离镇两里许的湖边偏僻之处,铁牛方说:“这里没有渡船,还要赶往镇上去雇么?”
秋山把手一挥,离岸七八丈的沙洲旁边芦滩深处,一条小“浪里钻”已斜驶过来,船上两个壮汉,一前一后,舟行甚速,转眼靠近,并不停泊,离岸丈许,缓缓往前摇去。黑摩勒笑问:“就是这条船么?”
秋山悄答:“师父此行,越隐秘越好。船上是自己人,奉了风师伯之命,借了人家一条特制的‘浪里钻’在此等候,所行与小菱洲途向相反。师父可装游人,跟到前面无人之处,纵上前去。他们自会绕路前往,比别的船快得多。这两人,一名丁立,一名丁建,弟兄二人,均是庞师伯门下,水性好得出奇,不必和他客气。弟子也要回去了。”
黑摩勒含笑点头,随即分手。虽觉风、井诸人小心太过。小菱洲之行,敌人不是不知,何必隐瞒?人家好意,再雇别船,反没他快,自己人到底要好得多,便和铁牛朝前走去。一看那船一直未停,丁氏弟兄前后对坐,不时低声说笑,朝自己暗打手势。回顾身后,地更偏僻,并无人来,越觉可笑。又走了半里多路,心正不耐,忽见迎面又有一只小快船逆流而来,和丁氏弟兄的船对面错过,丁氏弟兄也将小船开快。二人忙追上去,赶出不远,丁氏弟兄把手一招,船便慢了许多。二人忙纵上去,到了船上一看,原来后面还有一只小船,正与对面开来的快船合在一起,把船掉转,往来路逆流驶去,笑问:“那是对头的船么?”
丁立悄答:“正是。不过他们并未疑心。沿途柳阴遮蔽,也未看出师叔人在上面,会走反路。后来那船是他同党。听说昨夜水氏弟兄的同党暗中往约,想是心急,又去催请,就便迎接,恰在途中相遇。也许见师叔人生地疏,雇船必经湖口埠头,没想到风师伯早有准备,引来此地上船,弄巧他们还在湖口镇上呆等。我们绕过前面两处沙洲芦滩,开入湖心远处,他便看不见了。”
说罢,又朝二人通名礼见,一面把船横断洪波,往湖口内开去。
黑摩勒虽觉多此一举,事已闹明,何必如此胆小多虑?因见丁氏弟兄操舟极快,比自己年长一倍,执礼甚恭,心想反正比别的船要快得多,便由他去,未置可否。丁立在后,运桨如飞,冲波截流,向前飞驶。不消多时,便开出两里来路,离岸已远。侧顾湖口埠头己快越过,埠头一带帆椅如林,舟船甚多,方才两条敌船,看不清在内与否。
正在留心查看,铁牛猛瞥见一叶小舟长才六七尺,小得可怜,船身更窄,也是横断湖波,飞驶而来。先作平行,相隔十多丈,前后几句话的工夫,便被赶过,比自己的船更快。船上只有一人操舟,一顶斗笠紧压头上,相隔又远,看不清面貌年纪,身材似比常人矮小。不多一会,船便开入水云深处,进了湖口。这时,风浪颇大,先还看见一点黑影,晃眼便不知去向。忽然想起,来路途中曾见一个矮子,也是头戴斗笠,身材与此相仿,莫非此人?心生疑念,便向师父说了。黑摩勒也曾见过那矮子,但未留心,只看了一眼,因正说话,没有注意。
丁氏弟兄本来面有惊疑之色,说:“那小船又小又快,凭自己的船,向来无人追上,共总这点时候,被他抢出老远,实在少见。最奇是,那人好似有心跟踪,先由埠头那面横驶过来,到了我们前面,然后将船掉转,往湖里面开去,由此无踪;分明和我们一样走法,形迹可疑。这一带稍为有点本领名望的人,我弟兄都认识。这样矮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斗笠极大,连头脸一齐罩住,也许认得我们,所以不肯将船开近,等到看出我们去路,再赶往前面。照此形势,此人必在前途等候,用心难测,我们还要留点神才好。”
黑摩勒听丁氏弟兄互相谈论,笑说:“你两弟兄不必多虑。我师徒也会一点水性,虽然不高,但我还会渡水登萍、草上飞的功夫。我见船上还有两根竹篙,借我一根,将其截成两段,多大风涛,也不至于沉底,放心好了。”
丁立笑答:“我知师叔武功精纯,但这水上的事不比陆地。师叔师弟均通水性,那太好了!”
随又婉言劝告,说:“昨夜得信,伊、水四贼因恐鄱阳三友出头作梗,不敢得罪,忍气罢手并不甘心。本意去往小菱洲,激动龙、郁两家相识子弟与来人作对。船行不远,又来了三个贼党,也是奉了芙蓉坪老贼之命而来,无心相遇,说起前事。三贼均精水性,又和洗手多年、隐居在离湖口十五里牛角权的一个老水贼是至交。互相商计,以为师叔虽和龙、郁两家素不相识,但这两家长老均是正人君子,万一来人知道底细,登门求见,事情尚自难料,意欲引出那老水贼埋伏中途,想欺师叔不会水性,将船弄翻,沉人江中淹死。
本来无须约人,不知怎的,铁牛师弟这把扎刀竟被知道,又因师叔武功暗器无一不高,一个不巧,就是如愿,也难免于受伤。想起老水贼乃是昔年黄河有名水盗姚五,水性武功均少敌手,最厉害是练有两种水里用的暗器和所用的兵器软钢叉,宝刀宝剑都斩不断,人又手快心黑,只要请他出来,万无败理。议定之后,便由后来三贼同往聘请。不料走到路上遇一异人,将三贼戏耍了一个够。我听师父匆匆一说,也不知道三贼把人请到没有。看方才那只快船正由莲花港牛角权一面驶来,老贼必已答应,至不济也必派有得力徒党。并非我们胆小怕事,此去小菱洲,要经过两处险滩,水深浪急,事前不可不作准备。”
黑摩勒一听贼党甚多,均精水性,并有昔年黄河大盗老贼姚五在内,果非寻常,便告铁牛小心,如听警号,速将扎刀暗器取出,听令行事。水面动手,不比陆地,冒失不得。铁牛应了。
当地离小菱洲还有四十多里水路。走了一半,丁建坐在前艄相助划船,时朝前面注视,面色忽然紧张起来,将手朝后一比。丁立立由船舱中取出一柄三尺多长的纯钢峨眉刺递与丁建,自己取了一把三尖两刃刀、一柄护手钩放在脚底,看神气似已发现警兆。二人再往前面一看,船已开到湖心。湖面越宽,天水空漾,白茫茫看不见一点边际。沿途所见风帆已早无踪,风浪又大,只见波涛浩荡,骇浪奔腾,天连水,水连天,仅此一叶孤舟随同波涛起伏,逆风破浪而行。那浪头和小山一样,一个接一个迎着船头涌来,如非丁氏弟兄操舟精妙,长于应变,早被浪山压倒。就这样,四人身上已都水湿。有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相继压倒,全船立时埋入千重浪花之中。等到丁氏弟兄四桨齐挥,穿波而出,船中已有了不少湖水。幸而船系特制,舟中设有排水板,等到钻出水面,丁立用脚一踏面前机轴,两块带有水槽的薄铁板往外一分,船中积水立去八九。
丁立见黑摩勒师徒周身水湿,心甚不安,笑说:“今日风浪太大,这一带地方,下面伏有不少礁石,我又粗心一点,把师叔师弟的衣服都弄湿了。”
黑摩勒自从风浪一大,沿途舟船绝迹,便将那身鱼皮黑衣帽套全数换上。铁牛也把新得到的一身油绸雨衣裤罩在外面,闻言笑说:“我们的衣服都不透水,并不妨事。衣包也有油布包在外面,休看水湿,一抖就干。你自施展本领,前进便了。”
三人正说之间,丁建忽然低呼:“前面乌鱼滩似有埋伏,我已看出一点迹兆。大哥留意贼党翻船,等我入水,将船底刀轮开动。乘他未到以前,先往前途窥探,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
随喊:“师叔!请注定船舷两旁,水中甚清,目力好的,三丈以内来贼均可看出。如见水花乱转,或是起了水线,便是贼党由水中偷偷掩来,想要闹鬼。相隔如近,可用鱼梭打他。要是到了船旁,便用这两根钩叉刺去。船底藏有刀轮,想要沉船,决办不到!只将两舷把住,留心水贼闹鬼翻船,就不怕他了。弟子先往探敌,去去就来。”
说完,回身朝下一蹲,双手合拢,向前一伸,头下脚上,贴着船头,全身刺人水内,声息皆无,水也不曾溅起一点。只见一条人影在万顷洪涛之下,活似一条大鱼,身子接连几个屈伸,其急如箭,晃眼钻入水心深处,无影无踪。
铁牛初次见到这样大水,一听丁建报警,说是贼党要来,定晴四顾,前面波涛滚滚,直到天边,并无可疑之迹,笑呼:“丁大哥,这么宽阔的水面,陆地相隔不知多远,来贼莫非都在水中行走么?”
丁立笑说:“师弟你年纪轻,地方又是初来,今日浪大,自难看出。此地离开小菱洲至多二十来里,你看前面有一条黑线浮在水上,便是二弟所说乌鱼滩,过去不远,就到地头了。左边角上,有一个小黑点时隐时现,便是湖中礁石之一,须等浪头沉落才能出现。你顺我手指之处留心注视,就看见了。”
铁牛照他所说,正看之间,先是发现水面上浮着一个小黑点,随同波浪起伏,隐现无常,相隔约有四五十丈。眼看小船越开越近,忽见水上起了一条白线,箭一般朝着小船迎面驶来,正喊:“师父、大哥快看,那是水贼不是?”
丁立忽然惊呼:“师叔留意!那是一条江中恶蛟,已有两年不见出现,猛恶非常。一下被它撞上,落在水里,多好水性,也难伤它。逃避稍迟,不死也成残废。”
二人见他边说边将船头用力掉转,想要避开。黑摩勒闻言大惊,忙将扎刀要过,命铁牛取出钢镖,手执钩叉,在旁戒备。
就这转眼之间,丁立话还未完,遥望白线后面又有一条水线,比头一条要小得多,相继追来。丁立神态越发惊慌,拼命挥动双桨,想要逃避。黑摩勒忙说:“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的水性虽然平常,比这一柄扎刀厉害的东西我也不怕。等它追到,索性跳到水里除此一害便了。”
丁立知那恶蛟长几丈,其大如牛,尖头大嘴,周身逆鳞,刀斧不伤,力大无穷。以前伏在来路湖心深处、暗礁石洞之下,共是大小三条,专一兴风作浪,凶猛无比。寻常舟船,吃它尖头一撞,便是一个大洞,当时沉底,做它口中之食。小船遇上,长尾一扫,便成两段。前年诸位师长恨它害人,天色稍为阴晦,必有舟船遭殃。这一带地方虽是水深浪阔,天气多好,也是波涛汹涌,为全湖最冷僻的所在,舟船往来不多,翻船伤人之事依然不断发生。师徒七人,另外约了两个水性极好的好友,借了一个大木排,想好主意,来此除害。费了许多事,还有一人受伤,才将最大的一条杀死。在水里搜寻了三日,后又来过几次,均未再见。
因那两条小的,逃时都受有伤,只说已死,也就罢了,想不到藏伏此地。这东西在水里动作如飞,无人能敌,身上皮鳞又极坚厚,就是打伤也不妨事。大的一条还是大师伯亲自出手,用内家罡气打瞎两眼,再由师父冒了奇险刺伤要害,方得杀死。就这样,还被它一尾鞭将木排打散,如非事前准备,几乎全都破碎。死前负痛,在湖中乱窜乱蹦,上下翻腾。当时恶浪滔天,平日清明如镜、深约百丈的湖水,方圆二三十里之内,全被搅成了黄色,波浪似小山一般朝人打到,声势猛恶,无与伦比。就通水性,多大本领,不知它的习性弱点也斗它不过。先就无法近身,如何下手?不过这东西喜暗恶明,不是风雨阴晦不会出来。今日怎会出现,实出意料。自己奉命护送,想不到中途遇见这样恶物,如有伤亡,有何颜面归见师长!本在愁急,又见黑摩勒毫无惧色,拿过扎刀,想要入水除害,越发惊惶,正在急喊:“师叔不可造次!就要下去,也等弟子说完几句话再去。”
二人正说之间,忽又瞥见右侧水花乱闪,隐隐看出内有三条人影闪动。为首一个是穿着一身鱼皮水靠的瘦子,已然发现全身。丁立怒骂:“恶蛟快到,水贼赶来,正好送死!师叔千万不可下去。这东西见人就扑,尤其是在水里,目力更好,必已发现来贼,也许误认前年伤他的仇敌。我已将船掉转,顺流倒退要快得多。等他们遇上恶蛟,就有热闹好看了。”
话未说完,船已退出二三十丈。恶蛟也自赶到原处,小船一退,刚要掉头追来;那三水贼也似发现对面来了恶蛟,先是三面分退,后又折向前面,随同小船同驶,相隔却远。为首一贼最是迅速,已快追上,成了平行。
丁立看出那贼不怀好意,虽怕恶蛟厉害,仍不甘心退走,故意走向侧面,把船夹在当中,想引恶蛟追船,坐收渔人之利,用心毒辣。料知为首那贼必是姚五,久居本地,虽知恶蛟厉害,前年杀蛟,三位师长不愿招摇,行事隐秘,并未传扬在外。老贼不知恶蛟习性,妄想借刀杀人,岂非自寻死路?正告黑摩勒师徒,请其细看恶蛟有多厉害,一面往来路顺流急退,又驶出十来丈。恶蛟先是朝船追来,一见水中有人,重又转身追去。
老贼想似看出厉害,不顾阴谋害人,忙往斜刺里窜去。后面两贼大约水中看物还不能超出一二十丈,发现稍迟。老贼去势箭一般快,双足一蹬便是老远,水中不能开口。二贼没有看清去路,等到发现对面来了恶蛟,自恃水性武功,也不知道厉害,互相打一手势,左右分开,内中一个还想绕到恶蛟之后,前后夹攻。人蛟恶斗,当时开始,方才追在恶蛟身后的一条小水线忽然不见。
船上三人因知那蛟雌雄两条,后面水线虽小得多,也许入水较深之故。丁立还想退远一点,黑摩勒师徒全都人小胆大,只管丁立那样说法,并不害怕,反觉这样人蛟恶斗的场面难得见到,前在金华北山会上,双方形势威力何等险恶厉害,尚未放在心上,何况区区水怪,坚持无妨,不令退得太远,说什么也要看这人蛟恶斗的奇观。丁立因对方师执尊长,又是前辈剑侠的门人,口气如此坚强,必有几分把握。只要水性能和自己差不多,就可无事。好在心已尽到,这等固执,只好听他,也未再强,自在暗中准备不提。
这一隔近,恶蛟全身出现,形态越发猛恶。黑摩勒见那恶蛟身长足有一丈七八,一颗形如瓜子、又大又扁的怪头足有三尺大小,上唇突出,下巴朝里缩进,张将开来,宛如一个大血盆,利齿如钩,上下密布,前额一根紧靠后脑的倒须独角,长达三尺,周身蓝鳞,在水里好似一条惊虹,闪闪生光。大口一张,便有大团黑水,抛球一般猛喷出来。全身并不出水,只在离水面两尺以下翻腾追逐,动作如飞,灵活异常。
这时风势虽然小了许多,浪并未平。湖水清深,相隔不过十丈左右,看得逼真。本是无风三尺浪的水面,加上人蛟这场恶斗,搅得湖水翻飞,浪花如雪,骇波山立,惊涛澎湃,此伏彼起,越来越猛。三人所乘小舟,在丁立全力主持之下,飘荡进退,在这些浪山之上,起落不停。有时一落好几丈,再被一个浪头打来,丁立双桨朝后一扳,避开来势,再由百丈惊涛之中腾空而起。到了后来,一叶孤舟直似一个小球,在千寻恶浪之上抛来抛去。
先是黑摩勒不肯后退,后来波浪越发险恶,丁立也把心一横,暗忖:三位师长平生无论遇见多么险恶的形势,向无退缩之事。我弟兄是他们嫡传弟子,黑师叔师徒都是小小年纪,如此胆勇,已劝过他们好几次,既不肯听,再要退缩,显得胆小,面上无光,不如施展师传本领,支持到底,只不翻船落水受伤,便有光采。想到这里,胆气大壮,便用全力操舟,把全副精神放在两枝铁桨之上,看准波浪来势,左闪右避,随同上下进退。小船不特没有出事,浪头也无一次打进船里,反比来路浪山一过满船是水,要好得多。可是丁立除却注定前面,以全力操舟而外,别的也就不能顾到。前面人蛟恶斗也更猛烈。
原来那三个水贼,除却姚五先已溜走,下余二贼也都各精通水性,武功更非寻常。上来妄想前后夹攻,将蛟杀死。不料那蛟动作神速,又把二贼认作前年仇人,早已激怒,总算前年吃过都阳三友的苦头,当日又受了一点伤,恰巧来人刺中它的弱点,本是无心巧合。那蛟见水中还有两人,虽和方才所见不同,没有那么厉害,心中仍有惧意。又恨又怕之下,凶威减少许多,否则二贼早已送命。但是那蛟颇有灵性,渐觉敌人来势不如预料之甚,先遇仇敌又未追来,胆子渐大,便朝敌人猛攻。
前面一贼仗着身法灵巧,虽未被它冲倒,觉着恶蛟口中喷出来的水球由身旁擦过,和炮弹一样力大异常,尤其恶蛟转侧极快,穷追不舍,就这两三个照面,差一点没有被它撞上。后面那贼本想由后面和两旁刺它要害,又被恶蛟用那又粗又长的尾鞭一扫,立有万千斤的压力猛扑过来,人被挡退老远。不能近身,如何下手?连发三次毒弩,均被蛟身皮鳞挡退,弹力甚强,一箭也未射中,未次差一点没被尾鞭扫中,把人打成两段。经此一来,才知厉害,哪里还敢上前!想要逃走,又没有蛟快。实在无法,只得前后左右,往来闪避,遇见机会,再用水中暗器乘机发上两件。恶蛟并未受伤,反更激怒,追逐越紧。人在水中,能有多大长力?本非送命不可,眼看难于支持,逃又没法逃走。时候稍长,渐渐手忙脚乱。
内中一贼最是阴险,自己死在临头,还想借刀杀人,百忙中看出小船颠簸惊涛骇浪之中,并未走远,尚作旁观,妄想将蛟引来,打翻小船,能借此脱身更妙,否则也将敌人师徒除去。哪知和恶蛟斗了一阵,水力太大,与寻常水中对敌不同,自顾尚且不暇,如何害人?小船相隔又有一二十丈,恶蛟越斗越猛,凶威暴发,动作更快。他这里双足连蹬,刚冲出六七丈,恶蛟已和箭一般急,由后追来。等到警觉身后水力太大,回头惊顾,看出不妙,慌不迭身子一侧,想往旁边踏水避去,恶蛟也掉头追来,相隔只有数尺。惊悸亡魂,一声急喊,刚道得一个“嗳”字,大量江水已随口涌入。万分情急心慌之际,忘了身在水中,湖面太宽,离岸不知多远,只顾逃命。一面往外喷水,身子不由往上一蹿,等到头出水面,刚一换气,想起恶蛟在后,心魂皆颤,暗中叫苦,猛觉下半身被什东西夹紧,好似两把铡刀上下合拢,奇痛彻骨,身子立往下沉。未等回顾,只惨嗥得一声,人便被蛟大口咬住,沉入水内。那蛟照例将人咬住,先大嚼上一顿,吃了人血,还要醉眠些时,方始再动。
另一水贼本来不致送命,因见同党向小船追去,自恃水性较好,忽起冒险争功之念,打算赶往船的右面,等小船一翻,先将黑摩勒人头切下,回山报功。明见快被恶蛟追上,竟如未见。等到追出一段,快近恶蛟中部,忽然想起长尾厉害,打算离远一点再往前进。恶蛟已将同党一口咬住,打算沉入水底大嚼,退势比箭还快,一眼瞥见敌人就在身旁,将头一侧,连身横扫过去。那贼想躲无及,吃蛟一尾扫中,当时打断脊骨,死在水中。
那蛟连得彩头,火性立退,蹿上前去,将贼尸一齐咬住,待往水中沉去。为首老贼忽在前面出现,身后又有二贼并肩驶来,入水不深,两次探头水上,似还不曾知道下面藏有恶蛟,波浪又大,看意思似在寻找前三贼的下落。眼看离那沉蛟之处不过两三丈,姚五忽然追上,刚朝二贼把手一招,往斜刺里一同驶去。又瞥见一条瘦小黑影,由蛟旁不远深水之中,箭一般蹿上,跟在老贼姚五身后,相隔约有两三丈。
黑摩勒师徒方以为那黑衣人也是贼党,忽听身后水响,回看正是丁建由船后水底突然冒出,纵上船来,和丁立低声说了几句,小船立时向前追去,舟旁水面上,忽有血迹浮上,耳听丁立喊道:“今有异人相助,不特前途三贼已不足为虑,另有两贼由别处绕来,欲往船底暗算,将船打沉,也被二弟和那异人所杀。只未下水的余党驾船逃走,师叔快看!”
二人遥望来路,果有一点帆影隐现波心。定睛一看,正是湖口起身时所见快船,业已顺风扬帆,往来路逃去。再往前一看,就这回头转顾之间,前面三贼已然对面,似因水中不便说话,头已出水。姚五似说:“恶蛟厉害。”
一见四人坐船追来,互相指点,一同后退,想要诱敌,各自将头伸出水来,手指后面,笑骂不已,后见黑衣人似已沉水不见,双方相隔越近。人船都快,离开斗蛟之处也有三四十丈。浪已平了好些,双方说笑均可听见。三贼似因恶蛟将人咬去,不再出现,疑已回转巢穴,稍一商量,便同回身游来。内中一贼手指小船大骂,怒喝:“小狗黑摩勒可在船上?”
底下的活还未出口,好似脚底被什东西抓住,身子立时下沉。姚五同来贼党见他刚说了两句人便沉下,双手又在挣扎,情知出了变故,忙往下看。见那水贼被一周身漆黑、似人非人的怪物拉住双脚,正往深水里面急降下去。那贼水性武功本来不弱,不知何故并未回手,全身入水便和死人一般,毫不挣扎,降势极快,晃眼无踪。贼党大惊,立时追下。
老贼因当地离蛟太近,本是惊弓之鸟,只为多年名望,昨夜受人礼聘,说过大话,埋伏途中,和敌人手还未交,先后死了好几个同党,面子上实在难过。仗着水性极高,目力又强,人更机警刁猾,伏在一旁,未被恶蛟发现。等前两贼为蛟所杀,看出小船上,敌人之外,那驾船的,看神气也决不好惹。自己人单势孤,不知同来两个徒党因是后到,一个死在丁建手中,一个被船底刀轮绞成重伤,落水身死,正想在当地等上些时,守住小船,只将黑摩勒生擒或是杀死,带往芙蓉坪,便可挽回颜面,并得重赏。遥望徒党所坐快船已在远方出现,正在盼望,忽见昨夜来访的两个同党由水中赶来,知其久候无音,赶来探望虚实,觉着不是意思,忙即迎上,告以恶蛟伤人之事。
后来二贼见老贼说得那么厉害,照理敌人不死必逃,如何尚在前面,并有追来之势?知道老贼刁猾,洗手多年,不愿再树强敌,此来原是勉强,未免生疑。稍一盘问,老贼看出二贼意似不信,又急又愧。再看对面,自己这面来船忽又退回,暗忖:船上备有特制水镜,就看不见自己,如何不战而退?心正惊疑,忽生变故,本就有点情虚胆怯,目光到处,见水中黑影生得似人非人,不见头脸。仓促之中没有看清,误认又有怪物出现,心中大惊,也未入水相助,反倒贴着水面,打算往旁倒蹿出去。老贼身法极快,双足一蹬就是好几丈,如在水面之上,其势更快。
这时小船上四人已知水中来了两个高手,一是身穿黑衣的小老头,一个身穿墨绿色的特制水衣,连头带脚通体一色,水性之好从来未见。小老头所用兵器极为奇怪,形如两三尺长的一根冰钻,能随手发出好几丈再收回来,动作极快。丁建方才探敌曾与相遇。恶蛟本伏石礁之下,便是小老头无心激怒,引了出来。刚一追逐,同伴忽由侧面赶来,不知怎会晓得恶蛟性情和那短处,二人合力夹攻,只一两照面,便将恶蛟打伤惊走。一个本来要追,被小老头摇手止住,一同跟在后面。
丁建先当敌人,还在担心,后见小老头朝他招手,同去一旁深水之中,先打手势,令丁建速回,埋伏小船之下,入水要深,不使贼党看出,小老头也往深水之中窜去。不久便见三个水贼由侧赶来,因见人蛟恶斗,未敢上前,直到贼死蛟沉,方由水中偷偷掩上。丁建正愁独力难支,当头二贼,忽有一贼无故沉水,另一贼自往船底撞去。这时浪大,船底前后四个刀轮急转如飞,那贼好似不由自主,硬往上冲,被刀轮一卷,当时惨死。只剩一贼,也为了建所杀。先遇异人忽由水底升起,挥手令上,随又沉入水底。
船上三人听完前情,均想不起那两异人是谁。正在谈论,一面开船赶去,忽见另一黑影在水中闪了一闪,擒了一贼沉下;老贼姚五不顾义气,竟想丢下同党逃走。黑摩勒方喝:“无耻老贼还想逃么?”
正取钢镖朝前打去,忽听前面呼的一声,紧跟着叭叭两响,老贼红里透白的老脸上,已挨了两个大嘴巴。
原来,方才所见矮小黑人突由老贼脚底冒起,身手快到极点,扬手先是两个大嘴巴,同时左手又是一把,劈脸抓住,往上一扬,前半身立时离水而起。老贼手中原拿有一根前有枪尖、似鞭非鞭的软兵器,无如连经奇险,心神有些慌乱,来人水中本领比他更高,来势太快,老贼本疑水中还有怪物,骤出不意,越发胆寒,又吃这两掌打得晕头转向,两眼乌黑。等到被人抓住,情急拼命,想要回手,一鞭打去,急痛昏迷,手忙脚乱,忘了手中是条软鞭。敌人身矮,人更灵巧内行,将人抓住,双足一踏,连人带贼一齐出水,单臂往旁一挥,恰将软鞭避过,回望黑摩勒,笑呼:“黑小鬼,不给你一个准头,你那镖怎打得中这条老鳝鱼呢?”
声才出口,老贼一鞭打空,用力又太猛,敌人没有打中,反卷回来,正打在自己的腰上,将脊梁骨几乎打断。方觉奇痛钻心,黑摩勒镖已飞来,正打在左太阳穴上,透脑而过,连声也未出,便遭恶报。
黑摩勒师徒听出那人正是方才还曾提起、隐居南明山多年的无发老人。黑摩勒便喊:“老秃子,竟是你么?今日初次见到你的水上功夫,果然以前所说不是大话。我服你了!”
铁牛也在旁边急喊:“秃老伯伯,快些到船上来,少时请你吃酒。今天我身边钱多着呢!你那同伴是谁?如何不见?”
老人笑道:“你师徒不要多心。此是老友约我游山,无心相遇,并非故意向你卖弄。铁牛请我吃酒,我倒愿意,可惜小菱洲哪有酒店,如何请法?我又有事,改日再相见吧!”
二人忙喊:“决来船上,说几句话再走!”
另一黑衣人忽在前面水上出现,把手一挥,先后两贼已无踪影。老人笑说:“老友催我快走,无暇和你们两个小淘气多说空话了。”
铁牛忙喊:“快追,秃老伯伯要溜!”
老头身子往下一沉,便往水里钻去,一闪不见。
丁氏弟兄见那老头方才踏波而立,手里还举着一具贼尸,随同波浪起伏,身子不动,也不下沉,这等好的水性武功,尚是第一次见到。便是师父那高本领,也未必胜得过他。既然不肯上船,如何能够追他?见铁牛先前说笑,摇头晃脑,何等滑稽,此时见小老头要走,急得乱跳,神态天真,看去好笑,也未追赶。黑摩勒见无发老人已然不见,铁牛还望着水面发呆,十分依恋,心想此子天性真厚,笑骂道:“蠢牛!小老头今天第一次在我面前得了彩头。我说话不好听,他如不走,莫非还要表功不成?”
铁牛笑答:“师父,这位老人家对我大好了,我真想他。万想不到他会出山,还和我们遇上。他常说生平无亲无友,有一个最亲的人已死多年,为此一气入山,只有一件事万一发生,也许出山一次,或是换个地方,去往别的山中居住,但是此事实在渺茫,近年已早不作此想等语。今日忽然远出,事太奇怪。师父说他遇见机会想帮师父的忙,显他本领,我看不会。莫非他说那件事发动了么?”
黑摩勒低头一想,方说:“你这话对。他果然不是为我而来,至多不期而遇,事出无心。否则事情无此巧法。真要报复,以他为人,必要等我到了危急关头方肯出手,不会事前代我先将贼党除去。我还不曾动手,他就来了。”
忽又笑道:“那不是他送来的东西?也许里面有信,在你丁大哥身后,快去取来我看。”
铁牛往后一看,果然丁立身后,船边上放着一个油布包好的小竹筒,一头塞紧,忙取了来。打开一看,内一布条,上写“东方未明,前途留意”,底下画着一个头罩一盆的老头。自从水贼被两异人除去,船开更急,船上丁、铁三人耳目也极灵警,又未听有丝毫响动,那竹筒怎会到了船上?俱都惊奇不置。黑摩勒见那布条上写的字迹,似是山中黑石写成,墨色甚淡;所画老人,长眉细腰,头上顶有一盆,与老友无发老人貌相不同,料是他的同伴。仔细一想,忽然醒悟,笑道:“此老真够朋友。这次相助,全出好意,并还约了一位老前辈一同出手,真乃快事!经此一来,他那来历出身,我已明白几分。怪不道恩师和司空叔说:‘老人身世凄凉,人又孤僻古怪,你们既成朋友,互相取笑无妨,但须适可而止,勿为已甚,更不可情急反脸,你年纪小,务要让他一步。’果是一个有来历的人,我真轻看他了。”
铁牛见师父面有喜容,笑间:“他到底姓什么?师父为何这等高兴?”
黑摩勒道:“他的姓名,和寒山诸老一样,不见本人问明以前,我还不知。同来那位老前辈,我却想起来了。”
转对丁氏弟兄道:“归告令师和各位师长,覆盆老人居然尚在人间,他的信号符记我已发现。这张布条代我交与井孤云,他就明白。今日之事不可向外人泄漏,虽然这位老人既肯出面,决不怕仇敌暗算,芙蓉坪老贼如知此事,必定惊慌,格外小心警戒,将来下手,岂不又多麻烦?”
二丁从小随师,原是鄱阳三友门下最得力的弟子,见闻甚多,闻言惊喜道:“师父曾说,覆盆老人,前明义士,如论年纪,已有一百多岁,在芙蓉坪老贼逆谋尚未发以前,人便失踪。江湖传言,因往湘水凭吊屈原,想起光复无望,国破家亡之痛,心中悲愤,投水而死。当时江湖上人知他水性好,天下第一,怎会死在水里?全都不信。一班遗民志士更是惊疑,纷纷赶往湖湘一带查访。前芙蓉坪主人还派专人往寻。
因他老人家头戴铁盆,身穿半截麻衣,赤足芒鞋,手持铁杖,终日放浪山水间,再不,便是悲苦呼号,哭笑佯狂,行歌过市,所到之处,必有一群小孩追逐在后,极易查访。哪知费了好些天时,方在湘江下游发现他的尸首和那铁盆。五官已被鱼虾咬伤,腐烂见骨,面目全非,死状极惨。一班老辈仍说,照他那样水性,就是大醉投江,有心自杀,到了江中也必发挥本能,明白过来。以前曾在一日夜间往返巫峡、江汉八百余里,人在水底,不曾出水一次,已和鱼类一样,把万丈洪流。当成陆地,决无如此死法。铁盆又是沉底之物,怎会还在头上?疑点颇多,多不肯信。无如从此便不见他踪迹。转眼一二十年,当时那些老前辈不死即隐,也就无人再提。三位师长时常谈起,还在悲叹,想不到二次出世。此事必与大破芙蓉坪有关。那位无发老人与他交好,想必也是一位前辈异人了。”
黑摩勒转问:“‘东方未明’四字隐语,我只来时听人说过,你们可听师长说起?”
丁建答道:“详情并不深知,只知也是一班义士所结社团的暗号,但在以前,芙蓉坪之外偶然互通声气,并非一路,踪迹还要隐秘,几于无人得知。不是自己人,这四字轻不出口。外人不知底细,偷听了去,想要妄用,被他看出,不特没有照应,反倒引出杀身之祸。老人来信有此四字,师叔当有几分知道了。”
黑摩勒便把大闹铁花坞经过说了出来。二丁也想不起卞莫邪所救少女是何来历,知与小菱洲那班人有关,均主慎重,不可轻易出口,并说:“龙、郁两家长老不喜外客登门,三位师长好似有人与他们相识。这些年来,也只大师伯去过两次,还是无意之中露出口风,并未明言,问也不答,更未提到‘东方未明’是这两家隐语。”
黑摩勒便不再问。
舟行迅速,已早走过乌鱼滩,见滩上只有一所房舍,甚是整齐。左近还有一小片水田菜园,水边停着两条小快船,空无一人。等到走过,才见房舍内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村童和一农夫。一会,便见村童纵入水中,水性颇好,转眼沉入水内。丁立知道当地乃是小菱洲的耳目,村童必是奉了郁五之命,代伊、水四贼在此守望,见派出去的水贼一个也未回转,小船反倒开来,黑摩勒师徒那身装束极容易认,必是泅水绕往送信,忙喊:“师叔!小菱洲已隔不远,他们都有特制水镜,无论风浪多大,十里内外来船,十九可以看出。师叔何不将衣服换去?”
黑摩勒笑答:“只顾说话,我还忘了换衣。初次登门,这等打扮,如何见人?”
铁牛道:“我们人还未到,他已发动两起埋伏,想要暗算。师父还要准备一点才好。”
黑摩勒道:“此是几个无知少年与贼党勾结所为,与本主人无干,上来应以客礼自居。平日你还劝我先礼后兵,如何今日这样气愤?就要动手,这身衣服就有用么?”
铁牛道:“我料此去必动干戈,取回宝剑决非容易,多么客气也没有用。否则两家长老都非常人,门人子孙瞒了他们,勾结恶人在外生事,断无不知之理。方才丁大哥又说,他们还有望远水镜,乌鱼滩一带停了两条贼船,难道没有看见?分明有心护短!我们外人未必讨得公道。至多见我师徒年轻,他们人多,老的不好意思亲自出场,假痴假呆,装不知道罢了。想起方才那些水贼何等凶毒,实在气人!可惜伊氏弟兄和那姓水的狗贼不在其内,要都杀死,岂不痛快?我想秃老伯伯不肯见面,也许赶往前面去了。我们自然能忍则忍,不愿多事,上来不得不和他们客气,极力忍让。真要欺人大甚,那也说不得了。”
黑摩勒方要开口,忽听来路风涛大作,波浪如山。四人见前面仍是风平浪静,好好天气,料有原因,忙将小船驶向一旁。刚让过后面沙滩,便见相隔里许,来路水面上恶浪奔腾,惊波四起,水气迷茫,暗云笼罩之下,时有蓝虹隐现跳动,声如雷轰,湖水时作倒流,与去波相激,涌起一层层的浪山水柱,声势甚是惊人。小舟一叶,重又颠簸起来。隔不一会,便见一片片的血迹,随同逆流由船边涌过,再吃对面来的浪头一打,互相激撞,轰的一声大震,恶浪山崩,浪花如雪,随流消散,并还发现两次残尸断手。看出恶蛟又在作怪,并在湖中与人恶斗,想起水贼全死,恶蛟那么厉害,无人能敌,必是方才二老想要除害,恐伤小船,等到开远方始下手。
铁牛见那水中残尸,心疑二老受害,甚是忧疑。丁建力说:“不会。许是方才恶蛟未吃完的死贼。如是二老,不会人与蛟尚在一处恶战,没有离开,并且恶蛟不是万分情急,向不出水,方才三次跳跃水上,必已受了重伤,水上漂来的也非人血。师弟不放心,我去一探,自知底细,就便也长一点见识。”
说罢,身子一顺,便往水中蹿去。
丁建刚走,忽见一条蓝影由来路暗云中向上猛蹿,正是前见恶蛟。蛟身之下,似有一条黑影,带着一道寒光,由蛟腹下对面飞过,一闪即隐。那蛟立发怒吼,声如牛呜,身子笔直,朝前猛蹿出去,估计约有二三十丈,落向水内。湖面上当时涌起一列水山,打得骇浪惊飞,波涛澎湃,接连起伏了一阵,渐渐宁息。暗云水雾也被湖风吹散,云白天清,碧波浩荡,重又回复先前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波澜壮阔、空明之景。由此连人带蛟更不再见。
前面小菱洲已然在望,丁建忽由船后纵上,见面笑说:“果是那两位老前辈将蛟杀死,还得了一粒宝珠。我到时,蛟角正被斩下,朝我把手一挥,一同往侧驶去。追他不上,不知何往。记得前年,那条雄蛟受伤较重,二蛟照例一起,今日未见,想必早死水内。大哥快走,沿途耽搁,天已不早。师叔师弟可要吃点东西,再行上岸?”
二人笑说:“来时吃得甚饱。湖水甚清,我们吃点好了。”
二丁忙说:“蛟血有毒,虽是上流,小心点好。我们船上,酒食茶水都带了来,不过冷了,师叔用完上岸。主人如以客礼相待,再好没有。万一要走,只将这竹哨一吹,我们就在左近荒礁芦草之中,立时赶来迎接。还有龙家九大公是个长髯老人,穿着半截衣裳,身边挂着一枝铁萧、一枝玉笛,常时临水吹奏,人最古怪。他和小孤山青笠老人生死骨肉之交,都喜音乐,如与相遇,铁萧、玉笛和那长垂过腹的胡须均是标记。师叔千万不可轻视,此人软硬不吃,最难应付。既要不亢不卑,又要对他脾气。师叔师弟这样机警,必能投机。如其机缘凑巧,上去就遇到他。开头看似麻烦,容易叫人生气,此关一通,一切好办,要少好些烦恼枝节。”
说时,小菱洲相隔只有三数十丈,忽听洞萧声起,响彻水云,分外清越。丁建喜道:“龙九公果在临水吹萧,真个巧极!”
说罢,四桨齐飞,划行更快,晃眼临近。萧声忽止,听那来路,似在洲的后面。
黑摩勒向前一看,当地虽是湖中涌起来的一个沙洲,地方却甚广大,由东到西长达七八里,远望真像一个大菱角浮在水上。当中地势较高,并有几座小山矗立,平地拔起,玲珑奇秀,上面满生花草小树,通体青绿,杂以各种花卉,五色缤纷,甚是美观,好似人工所为。由峰腰起,并有一列朱栏,顺势盘旋,蜿蜒到顶,另有几座亭台楼阁掩映其间。峰旁大片树林和两所人家楼阁,左右两旁多是水田果树,花木繁多,时有鹿鹤游行飞集。临水一面却是大片沙滩,空无草树。湖边排列着好些石凳,看形势,似因地势太低,湖水不时上涨,恐被淹没,故未耕种。
稍高之地,大半开阔,不是田亩,便是果园菜圃,沟渠纵横,原野如绣,除当中沙滩外,空地极少。种田人家也不聚在一处。每数十亩地必有一所房舍,建在当中空地之上,门前多半清溪小桥,花树罗列。时当亭午,鸡声四起,远近相闻,端的武陵桃源未必有此景物。停船之处,乃是主人用白石建成的堤岸埠头,石阶丈许,平整宽大,上面筑有一条驰道,地势独高,又往里缩,开有一条入口,比沿滩一带水深得多。船由宽约两丈的港口开进,深约十多丈,两面多是垂杨高柳,迎风飘舞,柔丝千条,衬以白石朱栏,越显壮丽美观。当中两所楼舍园林,离水颇远,中隔树林,又当中午人家吃饭时候,除远近田野问偶有三两村童往来游戏而外,前滩一带静悄悄的,并无一个人影。
丁氏弟兄悄告二人:“这里人人武勇,耳目又多,我弟兄只是听说,奉命而行,并未来过,也不知道底细。大敌当前,请师叔师弟遇事留心。乘此无人,我们将船开走,在方才所说芦林内等候便了。”
黑摩勒含笑谢诺,船一靠近,便同铁牛轻轻纵将上去。丁氏弟兄也将原船开走。